正文_第四十九章
蚯蚓看著這樣的變化，心中滋味複雜，就像起先被眾人簇擁著祝賀時用力拋向空中至至高點並將激動與亢奮也帶到頂點卻在緩緩下墜時卻發現人群作鳥獸散再也不顧自己那種生死瞬間的驚恐了，及至掉了下來，才發現身處不是一片堅硬的大地而是一汪冰冷的海水，在凍得瑟瑟發抖之時，卻又飄來了一塊陳舊的浮木，載著浮木，在海上漂流，也不知過了多久，卻始終看不到大海的盡頭。如果說這塊浮木是希望，也是生不如死的希望，被絕望重重包裹，囿於絕望。所以蚯蚓感覺自己已漸漸蒼老了，意識也開始模糊了，當年的那種淩駕於九天之上觸手可及的榮光也早已灰飛煙滅，死在另一個世界了，隻剩下一具不知為何還能苟且到此時此刻的軀殼依然如故地陪伴著自己。
蚯蚓不知道自己還在等待著什麽，是在等待意識渙散過後永久的混沌嗎？那還是生活嗎？如果是，幹嘛要死呢？自己現在要結束任何形式的生活，而死後卻陷入另一種形式的生活，這不是一種巨大的諷刺嗎？真是可笑，蚯蚓在一陣苦笑之後，便以最後的理智選擇了這種“行屍走肉”的活法，看看最後到底是個什麽結果。隻因現在的結果不是唯一的注定的結果。
“老板，你看這棵樹怎麽處理？”有一天，一群西裝革履的人來到了這棵“歪脖子樹”的身旁，說話的是一位帶著眼鏡的小夥子，像是年輕的秘書，而身旁麵容略略發福麵目線條分明眼神精明的壯年人就是被稱為老板的人。
這人是一位房地產開發商。這塊區域已被政府規劃，下放有限土地資源，等待有實力有關係的商界大腕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投標競標中標，最後自然花落這位將帥之手。他奪取了最終的招標資格。
老板緩緩踱步，仔細凝視著這棵“歪脖子樹”，它還是和當年一樣，沒有什麽改變，因為樹是沒有心沒有情的，即使身體有些走樣，它也不會顯老。倒是蚯蚓，老了許多，不過因為有神的意識的寄存，他還能勉強不死。
“住戶都說我們欺騙了他們，在令人眼花繚亂的廣告宣傳畫冊上不是說的好好的有樹，有草，有花，有噴泉，有鳥，有假山嗎？可是當正式建造的時候，我們哪裏有那麽多空閑的資金無端耗費在這些費力不討好的移花蒔草的伎倆上，可是這件事也不能做得太甚，將所有的綠地都劃歸了房屋修建，這忒也貪心了。記住，很多人就是死在了這步棋子上麵，人心不足蛇吞象，貪得太多必然會遭殃。知道我為什麽能走到今天嗎？不是因為我不貪，而是因為我貪得適量，把握好了這個度，就能在紛繁複雜的競爭中處於遊刃有餘地步。所以……”
戴眼鏡的小夥子聰穎絕倫，已然聽出了老板話中的弦外之音，忙接洽道：“老板的意思我明白了，對於這棵樹，我們不僅要大力保護，而且還要在環繞著它周圍的區域之內建造綠化帶，綠化帶內還要有假山、有噴泉、有鳥、有花，這裏應有盡有，隻是這麵積需要從長計議，縱使住戶有什麽不滿，也不會過分指摘了。”
老板微微頷首，眼中溢滿笑意，對這小夥子的回答格外滿意。事情當然就順理成章
水到渠成了。“歪脖子樹”也就沒有任何懸念的再次成為被人們矚目的對象了，不過這一次，才算是一種正常的瞻仰，人們再也沒有等待什麽神人的降臨，也沒再對周圍的草和花進行慘無人道的剿滅和荼毒了。所以蚯蚓那多年前就已死去和渙散的意識在這一刻又重新得到了複原，在重新拾起可以突飛猛進、鳳凰涅槃般的重生之後，他的身體發生了質的蛻變，一道金光從九霄之上垂下，輕柔地附著在他的身上，他看到自己誕生了一顆金色的心髒在胸腔中緩緩跳動，充滿著無盡的生機和力量，並在神聖的金光中升上天堂……在這時，他才終於明白自己修煉的秘訣：經曆酸甜苦辣的過程，每一種味道都是一段難能可貴並能帶給自己領悟和成長的彌足珍貴的經驗和慰藉。
蜻蜓體態輕盈地停駐在一朵紫色的玫瑰花的花瓣上，花瓣上帶著露水，像泫然欲泣的眼淚，晶瑩剔透，分外美麗，在陽光的照耀中，散射著彩色的光芒，裝潢著清晨的天空和薄霧般隱約的朦朧。當薄霧漸漸散去，蜻蜓貪戀著花兒的芬芳和美麗，當花瓣終於承載不住露水的負重而滴落下來時，卻剛好不偏不倚落在了蜻蜓那透明的、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鏤刻的精致絕倫並能讓任何一位偉大的能工巧匠歎為觀止、自愧不如的翅膀的花紋上，微微顫動著，這一刻是契機的到來，蜻蜓的意識覺醒了，不用再像普通蜻蜓一樣做賊似在死水寒潭的表麵做著枯燥乏味的懸浮運動，點下自己並不好看甚至頗為嫌惡的後嗣，然後靜等死亡。它們的蛻變隻是加速自己的死亡，在擁有了透明的雙翅輕盈的身軀時，無聲的飛翔在空氣裏被人所歆羨和遐想，渴望與它們一樣，獲得自由和飛翔的能力。然而在於蜻蜓自己，它們清楚的知道這種美麗隻是一種轉換形式的殘酷，像曇花一現、煙花易冷般轉瞬即逝、雲過天空，能欺騙人類的視線，卻欺騙不了時間的預言，在死亡的那一刻，他們不會讓任何眼睛瞅見。
所以蜻蜓焉能不喜？在暫時擺脫了這種殘酷的考驗的時間。但是他不能停止修煉，如果想飛上天庭，永享無盡的生命的綿延和掌控自己命運的歡喜無限。所以在他從停駐在那朵紫色的花瓣的時刻算起，他也並不是漫無目的無所事事地在享受著無盡的時間，而是用罩在凸出的大眼睛中的兩萬多隻複眼探賾索隱於每一個值得留戀的瞬間，那是他作為神祇的修煉的旅程的指引，在他振翅飛起的那一刻，他才真的是歡喜無限沒有語言，直接朝他尋找的線索飛馳而去。
蜻蜓最終在一扇透明的窗子的外沿上停了下來，這裏光線很好，能看到窗內的一切，裏麵寬敞開闊，有著各種有趣的專門針對幼兒的陳設，玩具雜亂無章地隨意擺放著，七八個幼兒在鋪著七巧板的綿軟的彩色的地麵爬來爬去，並且不時發出興奮的“呶呶”聲。一位麵容陽光的青年男子滿臉微笑地端起桌上盛滿被碾得細碎的湯羹的碗，拿出勺子正給爬在自己身邊最近的一個幼兒喂飯。他的嘴裏哼著純真的歌謠，亦如春風般溫暖。
“難道這裏是幼兒園？”蜻蜓這樣想著，但是在仔細觀察後卻予以否定了。因為他發現在每個幼兒的身上都有
不同程度的殘疾的征兆，不是手掌不能撐開，就是耳朵少了一隻，或者沒有腳掌，再或者，沒有眼珠……
這真是一件讓人心裏發怵、背脊直冒冷汗的事情，但在春光明媚的裝裱中，在青年男子微笑著眼眸的善良的流露中，這種怵惕的感覺在慢慢緩解，最後被一種祥和所稀釋，融化，完美的融合在一起，留下的隻有無盡的哀憐與感動。
這裏是“孤兒收容所”，專門收留那些被拋棄的嬰幼兒，而這些被拋棄的嬰幼兒之所以被拋棄很大一部分原因要歸功於這些孩子天生的殘疾與發育不全所帶給周圍人的那種無形的自卑與傷害甚至是拖累讓他們的父母最終不顧一切的拋棄了他們，遺留下的負擔卻隻有丟給社會去處理了而別無它法。除此之外，也有並不是殘疾的原因而是情欲的不能自已和無意間犯下的錯的延續導致這一出悲劇的延續而被拋棄的，這種情況也是依然丟給社會，也不知這種人到底是信賴社會呢還是想要通過這種方式來逃避自己的責任和義務。如果是信賴社會，那社會還真得感激這類狠心的父母，因為你們做了一個很好的典型的反麵教材，以現身說法的方式告訴下一代什麽叫做“不負責任”“沒有出息”“泯滅人性”“喪盡天良”等一係列違反社會倫理道德的反麵標簽，使下一代深刻深知作為公憤討伐的對象是如何受人唾棄和鄙夷，內心勢必處於一輩子水深火熱不可自拔不可原宥的煎熬中，這就是當初不顧一切種下的錯誤的種子所得到的理所應當的懲戒和報償。再來看一看，這樣的日子又是誰願意甘冒天下之大不韙鋌而走險去做的？隻要意識還清醒並沒有陷入混沌或癲狂狀態的人都不會明著往挖好的陷坑中跳，特別是在陷坑旁還佇立著醒目的告示語“此處有坑，請繞道而行”時。這標語就是心理的防線，心底良知的最後的守護神。
“來，小貝貝，小乖乖，小木木，你們吃飽了嗎？”善良而充滿愛心的青年放下了碗筷，帶著親切的聲音地詢問著在地板上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爬來爬去的孩子。
“看來是吃飽了。”青年自言自語道，接著他將小桌子上盛放已久的另一碗飯端了起來，就著一盤簡單的菜肴吃了起來。菜肴和碗中的粟粒都看不到一絲絲熱氣，可見這飯菜早已冷得透了，然而青年毫不在乎，在大口扒飯的同時，依然將充滿愛心的眼光停留在四麵八方、十麵埋伏般的這些個孩子們身上。孩子們的舉動時刻牽係著青年每一根神經、每一顆細胞，他對孩子們的愛和關懷沒有摻雜任何水分，更不是為了什麽功利性目的，這裏的薪水緊緊隻能糊口，連養家都不能，這對青年來說也還沒有考慮過，因為在此時此刻，在陽光毫不吝嗇的漸染中，在躲在暗處的蜻蜓的久久凝望中，在孩子們咿呀不成調的單音中，在一群白鴿飛掠天空投下斑駁的輕盈的影子的晃蕩中，青年微笑著唱起了一首童謠：
“我們的祖國是花園
花園的花朵真鮮豔
和暖的陽光照耀著我們
每個人臉上笑開顏
娃哈哈娃哈哈
每個人臉上都笑開顏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