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四章

“可是……”黑騎士話鋒一轉,“如果你是我和話,你會怎麽辦?”

“我……是你?”樹十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你不知道我的出生。”黑騎士望了樹十一眼,“你們生來就是樹,我們生來就是毒瘤,本能的就具有破壞性。走到哪裏就破壞到哪裏,而且常常是所向匹敵。盡管有時候也被壓製甚至被消滅掉,但我們依然是很強大的群體。你有沒有想過,這個世界為什麽會有我們的存在?人類對我們始終心生恐懼,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但是如果我們不是邪惡,你們也必然會變成邪惡。”

“胡說八道!我們怎麽會變成邪惡?”

樹十厲聲反駁道。

“你別激動,聽我說完。”黑騎士毫不動怒,擺擺手,示意樹十冷靜下來。

“我從很早就寄居在這裏,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反正已經很早了,至少在這個孩子還沒有誕生的時候,我就潛藏在他母親的神經細胞中。”

“好啊!如此可惡!原來你潛藏得這樣深啊……”樹十咬牙切齒地瞪著黑騎士,甚為此等行為而痛感不恥,恨不得立刻就將其滅掉以絕後患。

黑騎士沒有理會他的喧囂,繼續說道:“那個時候我們隻是普通的細胞,和其它所有的細胞一樣都靜靜生活在這富饒而舒適的神經係統中彼此和睦相處,一派安寧。那個時候我們都還沒有意識,隻知道我們應該做些什麽。我的工作就是吃掉神經係統分泌的粘液,而其它細胞的工作就是修複被我吃掉的粘液。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吃掉它,也無法知曉那些細胞為什麽要修補這些粘液,總之,我們是憑著上天賜予我們的使命感在做著我們能夠驅使的一切而絕不會去妄加揣測自己的做法代表的是正義或邪惡。”

“我們可以自詡為機械的修複工和拆卸工,正常細胞負責修複,我則負責拆卸。如果說拆卸是邪惡而必須消滅的話,那麽,哼哼!這個世界就不複存焉了!”

“那時的生活非常單調卻非常充實,我們至始至終隻有一個念頭,這念頭是時代傳遞的烙印,我們無法違抗。就像人類要吃飯喝水睡覺一樣,殊無二致。這念頭就是勤勤懇懇的工作,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直至消亡不複存焉。說到消亡,我真為自己感到慶幸,因為我一直認為,我的壽命跟他們一般無二,是的,我的那些朋友,那些正常神經細胞,我會和他們一起死去,卻想不到每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的那些朋友們早已悄悄進入了墳塋,眼前呈現的是一片陌生的麵孔,我必須得適應新的環境,與他們交談,與他們磨合。可他們也一批又一批的離我而去,將我丟下,將我拋棄在這無盡的深淵裏。”

“我漸漸覺得這樣活著實是一件無上痛苦的事情,於是我想嚐一嚐死亡的感覺,看看在死之後能不能遇到我曾經的那些朋友,與他們契闊談宴,心念舊恩。”

“可是我想錯了。”

“你不想死?”樹十凝眉問道。

“不。”黑騎士搖搖頭,道:“是死不了。”

“為什麽死不了?”樹十倍感納悶。因為在樹十的思想中,要死是一件多麽輕鬆的事,隻需掙斷體內的奇經八脈,散掉神力,就塵埃落定了。哪裏有“死不了”的說法?隻道是黑騎士狡詐詭譎,貪生怕死才如是說,於是越想越憤怒,遂下定決心定要

將“黑騎士”變成“灰騎士”才善罷甘休。“灰騎士”的意思就是灰飛煙滅的騎士,簡稱“灰騎士”,樹十的意思就是要弄死黑騎士。

“你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就好像你為什麽隻有一個頭,一雙手一雙腳一對眼睛一副嘴唇一樣,你能回答得了這個問題那麽我也能,否則,我們根本找不到答案。”

“這……”樹十語塞,他確實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因為他從來也不曾想過他為什麽會長成這幅模樣,隻覺得這一切隻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沒有必要沒有理由也沒有任何意義去探究的事情,現在陡然被黑騎士拿出來擺在桌麵上,樹十想了想就覺得頭昏腦脹,淩亂不堪,便忍不住大聲吼叫:“這是什麽問題?這個問題根本就不是問題!”

“好吧,那就此跳過,繼續說說我的事跡。”黑騎士見樹十有些抓狂,也沒再繼續刺激他,而是自顧自地承接剛才的敘述。

“我嚐試了很多種方法,無論刀劈斧砍還是自殘還是讓其他細胞來對我發動進攻結果都是一般的無濟於事,我有時有可能可能會昏迷一段時間,陷入一段深沉的夢裏,在夢裏我會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靜。可是當醒來以後,一切又恢複原狀。”

“在經過了很長時間的折騰之後,我對自己的死已經無能為力,心灰意懶之下也就無所用心,逐漸放棄。心想既然死不了,那就好好地活著,能活多久是多久,也不枉造物主對我的一番恩賜。”

“恩賜?”樹十冷笑,“你認為自己活著挺得意的嗎?你壓根兒就是一種錯誤的存在!不該存在!不應存在!”樹十的情緒有些激動,在聆聽黑騎士敘述的語句中終於找出了他話中的破綻,他怎麽能放棄這個絕妙的機會,不大大的折辱他一番?雖不至於立馬滅了他,但至少能使其羞慚滿麵,無地自容。

可是樹十想錯了,他預料的局麵並沒有出現。黑騎士微笑著應對他的咆哮,待他停止後緩緩道來:“你是在批判造物主嗎?”

“我……”樹十愣了愣,眼珠急速轉動之後便脫口而出:“造物主也有疏忽的時候。”

“他疏忽的時候,造出來的東西就難免不如人意,不盡完美。”樹十補充道。

“哈哈哈!”黑騎士聽了,笑得前仰後合,險些疝氣,樹十聽了,又想起樹一樹二樹三的譏笑,以為黑騎士也在嘲笑自己,憤怒之中厲聲喝道:“你笑什麽?難道我說錯了嗎?”

黑騎士的笑聲漸止,撫了撫胸前幾已被笑裂的黑色鎧甲,從容不迫的說道:“你說造物主在疏忽的時候造的東西不如人意,不盡完美,那你告訴我,我哪裏不如你了?是我長得沒你帥,還是你的法力沒我強?”

“你……”樹十再次愣住,思維堵塞之際竟似再也找不到語言反駁他,明明覺得蹊蹺,確定他是在詭辯,強詞奪理,離經叛道,可又偏偏找不到順理成章的理由與之相對抗,不僅如此,甚至連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找不到。因為黑騎士的反問已阻遏了自己所有的退路,看不到希望的捷徑,覓不到勝利的源頭,唯有橫衝直撞不顧一切地勇往直前,來個玉石俱焚,方得解脫。但如此一來,便又顯得自己牽強附會、胡攪蠻纏、不可理喻了。當正理變成了歪理,需要用偏激而固執的方式來維護,那尋求真理的道路又該延伸至何處?終點在哪裏?樹十迷茫了。

“還有你認為不可思議的事情。”黑騎士瞧著已經神情恍惚的樹十繼續說道:“這個孩子的母親在懷著他的時候也是一個不自愛的人。抽煙,喝酒,打牌,吃零食,生活沒有規律,作息一塌糊塗,哪裏是個遵守清規的好女孩。而那個時候,我的意識就已經完全覺醒了。”

“我能感覺到一切對我有利的東西在向我源源不斷的湧來,它們像海浪一樣一浪接著一浪,此起彼伏,連綿不斷,滋潤著我的身軀,嗬護著我的心田,我感受到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舒爽和愜意。”

黑騎士說到這裏,緩緩閉上了眼睛,輕輕抬起下頦,深深吸了一口氣,似沉浸在無盡舒坦的享受中不可自拔。

“你為什麽不拒絕那些東西?”樹十瞧著黑騎士貪婪吮吸的模樣,心中厭惡至極,遂怒聲嗬斥道。樹十心中明白,那些東西正是為黑騎士的成長壯大提供了力量的源泉,正是因為黑騎士接受了它們,所以才會導致這個無辜的孩子受到生不如死的折磨。這一切都是黑騎士的貪婪造就的,不然,自己對黑騎士的厭惡也不會如此刻骨而決絕。

“你能拒絕陽光嗎?”黑騎士睜開眼睛,轉過頭目不轉睛地望著樹十,一字一頓的說,氣勢沉著,不慌不忙,音量雖不強烈,可產生的震懾力卻著實不小。

“你能拒絕雨露嗎?”黑騎士繼續說道,“你能拒絕土壤嗎?你能拒絕向上天的頂禮膜拜嗎?”

黑騎士的眼中透著濃濃的火焰,伴隨著情緒的一次次提升,這火焰燃燒得更加猛烈而熾熱,樹十透過他的瞳孔,透過他深邃的眸子,他看到的不是憤怒,不是邪惡,不是毀滅,而是一種實事求是的凜然和不羈。而這種凜然和不羈原本應該是在正義的神祇的身上才應該出現的,可是此時此刻,卻出現在了邪惡的妖魔鬼怪身上。這真是一件匪夷所思讓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樹十不知道這件事情該如何進展,至少現在,他的發言權被剝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些正常的細胞開始萎靡,開始蛻變,開始蠹化,慢慢慢慢沒有感覺,慢慢慢慢心變成鐵,它們變得開始和我一樣,和我一樣的麻木不仁,和我一樣的遍體黝黑,和我一樣……齧噬我的同伴……”

“我已經管不住自己了,那種能量太強大了,它們源源不斷,讓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充足和不斷蛻變的瘋狂,於是我的思維變得更加清晰,力量變得更加精純,我不可抑製地去殺死白細胞,抗體細胞,分子,原子,越來越瘋狂,凡是阻擋我的,我都會毫不留情地將其碾為齏粉,然後大踏步地前進,向各個地方發動進攻!”

“孩子的母親在生下了這個孩子不久後便即因惡性腫瘤突發而死去。在死之前還道上天不公,斥責上天為什麽要如此待她!說什麽不公平!她還如此年輕,上天沒有理由剝奪她年輕的生命,讓上天還給她她原本應該擁有的一切!不然就算化作厲鬼也要與天相抗!說罷,手指蒼穹,大呼三聲而死!”

“你為什麽不救她?”樹十喃喃道。眼睛一動不動,似乎覆蓋著一層水汽,如他此時此刻的思維一般朦朧,辨不清是非恩怨,看不清黑白對錯,隻能憑借尚未失去的感覺兀自呢喃。

“我救不了她!”黑騎士大聲說道,“我到那個時候才發現自己的使命,竟然是毀滅!毀滅!毀滅!你懂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