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三十章
“小秋,你說我們能一直這樣嗎?”青年望著夜空,喃喃說道,“什麽也不想,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夜空,無論世間怎樣變幻,我還是我,你還是你。”
秋天犬撅著耳朵,瞅瞅青年,又嗅嗅地上的黑土,沒有回答,也沒有什麽表示,似是對青年的自言自語也毫不感興趣,隻是悠然自得地搖著尾巴,享受著屬於自己才能領略的獨家歡樂,偶爾身子發癢了,它便會猛地轉過頸項,微閉著眼睛,用鼻子上的絨毛使勁蹭著身子發癢的地方,爾後就會掉下來一兩個倒黴的小蟲,四腳朝天,嗚呼哀哉地死去了。秋田犬也不怨恨他們,隻用前爪刨出一點泥土,然後小心翼翼而又笨拙地將泥土拋在死去的蟲子的身上,再用前爪踏實了,便算掩埋了它們,這樣的舉動可謂仁至義盡,不得不令人打心眼裏感慨秋田犬的善良。都說弱肉強食乃是自然界的規則,可是任何規則都有例外,至少在秋田犬和人類之間,他傳遞了一種秉性的善良。
“好了,小秋,回去吧,我們不可能一直呆在這裏,因為我們必須要工作,我們身不由己,不工作的話就沒有飯吃,沒有飯吃我們就會餓死,我餓死了倒沒有關係,可是我不能讓你餓死啊!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最真誠的朋友!所以,我們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不管前方的路多麽崎嶇,不管未來的天空終日飄著涔涔陰雨,我們也一定要活下去!為了我們所愛的一切和那沒有一刻停止跳動的心!這就是我們活下去的理由!”
秋天犬狺狺地叫著,堅定地搖著尾巴,眼中閃爍著不會動搖的決心。
“我的朋友,咱們走吧!”青年帶著秋田犬離開了山坡,回到了那所廢棄的別墅中繼續工作。
青年每天都會工作到很晚,他雖然是公司的創辦者,領導人,可是做的事比誰都多,比誰都專注、賣力、勤奮,他所招的員工,也就是他的下屬,早就在下班後離開了,隻剩下了他,還有秋天犬。不過秋天犬也已經休息了,它也是一個有生命的個體,需要睡眠,不是機器可以二十四小時不停地運轉,況且機器也有壞掉的一天,一樣也需要休息,不可操勞過度。秋天犬睡在靠門的角落,蜷縮著毛茸茸的身體,將熱量集中在一起,溫存著它的夢,給人的感覺卻是沒有寒冷的暖融融的溫馨。即使青年這個時候還有餘興去叫它,它也隻是憑借本能勉力睜開睡眼惺忪無精打采的眼瞼的一半,像門簾半掩,透著萎靡不振的虛弱疲乏的光,如是而已。門內的陳設也是黯淡無光沒有生氣,所以在打攪的人看來,也喪失了有聊的餘興,提不起任何說話的興致了。
就這樣,青年倒在一張陳舊的劣質沙發上就睡著了。
不過沒多久,秋田犬就驚醒了,因為它靈敏的鼻子嗅到了一股燃燒的火焰的味道,然後突然看見一串火苗從客廳角落中的窗簾處竄了過來。
“汪汪汪!”秋田犬奮力吼叫起來,對著熟睡的青年。
可是青年聰耳不聞,他太累了,太想沉醉在夢裏了,因為夢裏的自己已經功成名就,佇立在可以容納萬人的大會堂上,神情激昂抑揚頓挫又感慨萬千地給大家講解著自己的奮鬥史,台下的人專心致誌,聚精會神地聆聽,歡呼聲不斷
,鼓掌聲排山倒海,震耳欲聾,鮮花鋪滿講堂,彩禮如天女散花般騰空而降,紛紛揚揚,美不勝收,霽月風光,光芒萬丈,絲毫沒有想到回到現實世界的欲望,即使火苗已經竄到了他所躺著的沙發也無絲毫覺察,隻是覺得身體越來越熱,敢情是演講過於激動所致?
秋天犬已經竄到了他的身邊,咬著他的衣袖,使勁地拖拽著他,青年便一點一點滑下沙發。然而在夢裏,青年正講到慷慨激昂處忽然就看見秋天犬竄到了自己的身邊,咬著自己的衣袖,拖拽著自己,不知所為何事,隻是以為秋天犬在跟自己開玩笑,於是好言安慰道:“小秋,你快放手,我待會再陪你玩,快放手啊!下麵這麽多人看著呢!你再不放手,我可要生氣了!”可是秋天犬絲毫沒有理會,更沒有鬆開的表示,於是青年奮力抽回手臂,可是沒用全力,自然敵不過竭盡全力的秋田犬,一個踉蹌,便掉下了舞台!
青年滑到了地上,一骨碌從地上跳了起來,一團火苗剛好竄上了他剛才躺著的地方,轉瞬間,整個沙發都被大火舔舐,吞入火腹之中,漸漸被火所獨具的消化功能所稀釋,分解,化為泡沫或渣滓。
青年早已竄出了門外,朝街上大聲呼救。
這裏雖是郊甸,可也並不偏僻,當火勢衝天,直衝雲霄的時候,消防車很快開了過來。訓練有素的消防隊員們一跳下車,就熟練地拖出消防水管,然後對準火勢最旺之處猛烈地噴水,水蛇誌氣高漲,勢如破竹,**,直搗火腹,帶著正義的能量,全副武裝,全力出擊,很快撲滅了氣勢囂張侜張為幻的火魔。
青年突然想起秋天犬好像沒有和自己一路跑出來,心中忽然怔忪,渾身瑟瑟不停,不好的預感席卷全身每一個角落。他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衝進了餘熱未去還冒著藍色煙氣的半壁殘垣的別墅之中,一眼就看見躺在地上燒得焦黑早已沒了呼吸的秋田犬,而秋天犬的嘴上正緊緊叼著一樣小小的被黑灰掩埋的物件——青年用於存儲重要文件資料的U盤。
秋天犬是為了搶救青年落下的U盤才反身折回了已被滾滾烈焰包圍的內室中,可是卻沒來得及跑出來。
“小秋……”青年抱著秋田犬的屍體失聲痛哭,再沒有任何語言能表達他此刻的悲痛和傷心欲絕。風帶著冰冷的溫度穿過藍色的被燒焦的瓦礫的空隙中,若無其事地撩起化為灰失去重量的塵土飛上半空,紛揚在青年淚水縱橫的臉和淩亂的頭發中,混合著一種刀割般的疼和如烙鐵般灼人的痛碾壓過青年的身體曝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膚,就連靈魂也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種冰火交融的撕扯而無所適從……
牆頭上的一朵花並不孤獨,雖然他獨自屹立在牆的頂端,從夾縫中長出,遙望著天空,他是最特立獨行的一朵,在最顯眼的位置,能最先接收太陽的溫暖和輕風的撫愛,蜻蜓會選擇在這塊富饒的汀州上駐足而不會選擇一簇簇爭先恐後雜亂紛呈而相互簇擁不懂禮貌的在牆角下的花團——即使他們開得再嬌豔也遠遠及不上他們頂端迎風搖曳的孤獨的花朵。它們始終是亂花,從出生就被冠以“世俗者”的稱號,承載著下裏巴人應有的體態和風格。在這一個階層中,它們每天都“同流合
汙”或者“勾心鬥角”,而最終所達到的目的不外乎就是想和頭頂的那朵花一樣隨心所欲地彰顯著自己的美麗從而獲得陽光的青睞,蜻蜓的愛撫,蜜蜂的嬉戲,蚊子的吮吸,讓自己的價值得到最大化的發揮,讓自己的榮光達到最大化的閃耀,那是每一朵花都夢寐以求的願望,如果能夠如願,即使立刻死去也無怨言。然而越是渴望得到的東西越是與實際情況相去甚遠,這就像在一個夢境中,本來最初有一個清晰的輪廓,而這個夢卻是在不疾不徐心境安定的情況下才慢慢勾勒、描畫,呈現而出的,可是心裏突然發急,導致手腕偏離既定的軌道,墨水潑灑了,畫毀了,夢碎了,換上宣紙重新開始卻再也想不起來當初的第一筆到底從哪裏描摹,於是越急越惶,越惶越亂,以至於最後我們連這幅畫的影子、這個夢的色調都完全忘了,最終隻能無奈地放棄,而放棄的時候,才明白自己耗費的時間和精力所追求的東西一直隻是一個虛幻的泡沫,但是這個泡沫卻不會滅,因為沒有得到的根本談不上破滅,最多隻能算是一場無能為力的望其項背的歎息罷了。
然而牆角的花兒們不忿,因為它們覺得自己的命運不公平,它們不止一次的幻想過如果在自己還是沒有重量的微小的種子的時候,無情的風就把它們刮在了一個坡頂,那它們的境況絕對比現在好過得多,也絕對比牆頂上的花朵輝煌得多,要怪隻能怪自己倒黴,沒有遇上一場好心的風,否則它們也不用像現在這樣被遺棄在陰暗的角落顧影自憐、自怨自艾而無可奈何了。
然而孤獨者也並非全是驕傲,全是光榮,譬如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天門開闔,暴雨如注,狂飆肆掠,萬物在悲鳴,頭頂上的花兒在鬼哭狼嚎中歌唱,根莖緊緊嵌在縫中,與天地分庭抗禮,他依然驕傲,依然不屈不撓地昂揚著身軀,然而那是精神,看不見的精神沒有折服,可是身軀已殘破,在天朗氣清後被遺棄在牆角,在野花的腳下,他早已死去多時,留下的是一副千瘡百孔、破敗不堪、生命流逝後的腐敗和凋敝。
牆角的野花沒有受到多麽嚴重的損害,因為有圍牆的阻隔,他們的嬌豔依然,花瓣沒有掉,花枝沒有折斷,更重要的是它們還活著,沒有死去,這是另一種慶幸嗎?還是一種隱晦的光榮?它們多少有點懂了,便漸漸淡化了最初的嫉妒和不忿的念頭,將注意力轉移到了牆院內,那裏,在他們的意識覺醒後,能夠感知到的一種溫暖和恬淡的風景在橘黃色的陽光中越來越清晰……
圍牆內有兩隻大熊貓,年齡並不大,他們在這裏沒有住多久,被人類保護著,這是人類必須要負起的責任,因為環境的惡劣和生存技能的退化,大熊貓才能當之無愧的成為被供養的國寶和寵兒,逃過了雞鴨魚鵝因為遍地開花而被人類無情屠宰的命運。生靈想要不被傷害,看來也隻能不斷銳減了,否則厄運必然如影隨形,難以擺脫。
大熊貓絕不是生來就這樣懶惰而無所求的,這也許是一種大智慧者所擁有的風範和抉擇。如果它們太勤奮了,或者能夠自食其力,那也不至於如此難以存活而寥寥無幾了。無論如何,它們現在正是這樣以不同形式懶惰著,然而在懶惰之中卻又有一番拚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