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十八章

處於身為同桌的天然職責的身份和習慣性的條件反射,失落的男生在千鈞一發之際將本應該怏怏不樂的情緒拋諸到九霄雲外,如觸電般以迅雷疾風的速度掣肘撞擊了一下身旁酣暢淋漓地沉醉在遊戲中的男生,男生也做出了練習了千萬次早已定型的標準型收縮動作,將手機往袖籠中一彈,腰背如挺屍般瞬間撐直,雙手交疊平放在課桌上,雙眼焦點立刻鎖定在黑板上的某一個聚焦的點上,神情專注之極——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專注的神情是裝出來的,而他自己卻毫無覺察。何況,這一切動作雖然快得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但都是在老師來到他們身邊的時候表演出來的,所以也無濟於事。就像一個魔術師,他的表演手段再高超,再神乎其技,再令人歎為觀止,目瞪口呆,舌撟不下,嘖嘖稱奇,但他用於表演帽子中飛出鴿子的那隻鴿子在未飛出來之前就不小心讓那隻鴿子的腳或喙曝露在眾目睽睽的觀眾可望而不可即的視線範圍之內,這樣一來,觀眾期待的心情便瞬間將至冰點,隻覺得興致索然,味同嚼蠟,後雖經魔術師不遺餘力的彌補,但先入為主的神秘感已完全消失,不複存在,觀眾的掌聲也絕不會如最初時的那股熱情而帶給魔術師的驕傲和一身神秘的偉岸與掌控全局時隨心所欲的輕鬆了。如果在一秒前男生用此種速度將手機收好,老師也未必會發現什麽,也不至於釀成什麽惡魔般的悲劇得不可挽回的慘案造成兩個家庭的痛不欲生和留在全體教職員工心中難以磨滅的傷痕而久久不能釋懷的悵然和憂傷。可是未來是紛繁複雜,撲朔迷離,又有誰能夠準確地預言明天的某一時刻會發生些什麽呢?對於突發性的災難,我們無能為力,素手無策,但是對於可以規避的風險,我們應當三思而後行,即使無法完全杜絕災難的降臨,但至少能夠讓我們有充足的轉圜的餘地而不至於將隱匿在暗中的危險完全引誘出來使之發酵最後爆裂在空氣中產生巨大的殺傷破壞力,因為很多災難在驟然爆發的前一秒都可以有無數種選擇,而那種致命的不可挽回的選擇恰恰是與深藏在身體深處不受意識和理智控製的原始獸性的本能不謀而合,這個選擇本來被壓在了最底下,像五行山一樣被意識和理智的符咒緊緊壓製,任憑他如何掙紮湧動都於事無補,而在危機關頭,意識和理智的符咒被惡魔的暴風驟雨蹂躪得搖搖欲墜,東倒西歪,但始終沒有倒下,這是最後一道屏障,守護著命運最後的選擇,當它被摧毀殆盡,未來的一切必將化為泡影。

“拿出來!”老師伸出右手,語氣森嚴而冷冽,雙目如鷹瞵鶚視般射出兩道寒芒,直欲穿透男生的身體,無形的威壓從四麵八方向男生壓來,逼著他惟命是從,繳械投降。

教室裏仿佛已到了隆冬中下雪的半夜時分的深穀,靜得隻有自己的心兀自跳動的聲音,所有人的目光小心翼翼的向老師占據的地方匯聚,眼睛一眨不眨,呼吸緩緩進行,似乎這是一場莊嚴的審判罪犯的大會,旁聽席上的觀眾隻有靜靜呼吸和眼睛直視台麵的權利,除此之外,甚至連咳個嗽都要緊緊捂著嘴巴將分貝壓製最低,生怕僭越和冒瀆了這敬畏又嚴肅的氛圍而惶惑不已。

“拿出來!聽到沒有!”老師見男生沒有反應,不覺間

便提高了音量。

“我沒有玩……我隻是看看時間……”男生望著巋然如泰山般的老師近在咫尺的威壓的步步為營,氣勢降到了冰點,但還想使用苦肉計拖延時間,為保住手機不被清剿做出最後的努力。

“沒有玩?哼!鬼才相信!”老師冷笑一聲,也沒再繼續質問,伸手掀開最外麵的男生的椅背,大步跨了進去,左手揪住男生的手臂,右手如鉞斧般踅進男生的衣袖,又以最快速度抽了回來。赫然抽回手的時候,大家看得清清楚楚,老師的手中正抓著一款嶄新的銀光閃閃的外殼鑲嵌著的“蘋果5”手機。老師徑直走回講台,惡狠狠地瞟了男生一眼,當著全班呆若木雞的學生厲聲說道:“說過多少遍了!啊!就是不聽!我的課,不管是幹什麽,手機必須關機,誰都不準拿出來,要是被我看見,我說過的,家長來領!不然我是不會退還的!”全班喑啞無聲。

男生的臉被一抹酡紅熏染,眼神中閃爍著一絲暴戾,也分辨不出到底是因為被乍然收繳手機後出現的赧然和悵惘,還是因為心中潛藏著的憤憤不平和不滿所致。隻是男生一直低著頭,腮幫如蚯蚓般不規則的蠕動,偶有同學向這邊投來不經意的一瞥,他也毫不理會。

他的同桌因為剛才沒有借到他的手機而失望和不滿的情緒在剛才那驚心動魄的幹戈中化為烏有,加上同桌自然而生的情誼的促使,讓自己生出一種想要好言勸慰的想法立即脫口而出:“喂,你沒事吧!不要生氣了,下課後去老師辦公室跟他好好溝通一下吧,我想,他應該會還給你的,畢竟,你的成績又不差,他沒有理由……總之,相信我,十拿九穩,應該沒問題,相信我!”

“哎,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男生搖搖頭,“可是沒用。你難道還不知道這個老師的脾氣,不僅古怪,而且倔強,他說要家長來領,那就必須是家長來領,不管我的成績再好,那也是沒有用的。”

“說的也是,那你準備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隻有厚著臉皮去要唄!走一步算一步……不過,我是一定會要回來的!”

“為什麽這麽堅定?怕父母責怪嗎?”

“那倒不是。隻是因為這手機,你看見了吧,這個手機是我女朋友送給我的,對我意義重大,我怎麽可能隨便讓它陪伴在這樣的老師身邊,那不是對我女朋友的一種侮辱嗎?無論如何,我是非要回來不可!”

“可是他要是不給呢?”

“不給!”男生冷笑著說,“他肯定會給,除非他不要命了!”

同桌隻感到一股透徹心扉的冷氣在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下從身體的某一點鑽將出來,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將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不無友好的問候了一遍後就消失不見,我們能感覺到這種嚴寒所帶來的瑟瑟發抖的戰栗但是卻至始至終都看不見它的存在。就像拂過我們顴骨和頸項之間的被冷凍過的風在無形的示威以期讓人產生恐懼而頂禮膜拜一樣。

老師在下課後徑直走向辦公室,連帶著手機也一起位移向走廊的盡頭。男生跟在老師的身後亦步亦趨,也進了辦公室。

這時辦公室裏沒有其他老師,空位很多,地上有些雜亂

,桌上的資料和教材還有一些零碎的文件交錯無章地癱倒在標誌性建築的方形辦公桌上,向著操場的窗簾微微的擺動,曚曨的日光透過窗扉投下沒有溫度的光線在一個毫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裏反射著懨懨不樂萎靡不振的敷衍的亮點,似乎在例行公事而好不情願。此刻的情形格外尷尬而古怪,甚至還潛藏著一絲隱隱的不安,正像此時站在一旁靜立不動的男生一樣,遲遲不好開口但是心中卻百感交集,五味陳雜。

老師自坐下後就一直沒有開口,不僅沒有開口,連眼神也沒朝徑直站著的男生這邊瞟上一眼,仿佛把他當成了空氣,或者是一具喪失了生命的雕塑。

世界上最大的侮辱莫過於有個人站在你身邊而你卻無視他的存在。男生覺得自己受到了巨大的人格侮辱,串聯著因為手機被沒收的憤懣和恚怒交相輝映合二而一,一種新的怒火在五味陳雜的情緒中脫穎而出,鶴立雞群,像一股肆無忌憚的烈火,在風的肆虐中狂傲地咆哮,打破了原先製定的規章和一些社會屬性中所應有的尊重和尷尬,於是男生大聲吼叫:“你這是什麽意思?憑什麽沒收我的手機?你以為你是老師就了不起?老師算個什麽?在我眼中屁都不是!就是校長的爪牙!狗腿子!”

“放肆!”坐在原位上視若無睹專心致誌備課的老師在男生的怒火升騰而導致的不顧一切的謾罵中再也無法容忍,他謔地站立起來,雙手用力拍向鋪滿資料的桌子上,剛好拍掉了一瓶沒有擰緊的墨水瓶的蓋子,蓋子“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墨水瓶因為反彈之力擦著男生的衣角飛過,砸在了後麵的辦公桌上,最後掉在地上,“嘩啦”一聲,如碎掉的黑色的水晶,攜帶著象征自己生命的黑色的血液,染得白色的大理石鋪就的地板一片黝黑。而男生的上衣和兩頰也因為墨水瓶的縱橫馳騁難以幸免,首當其衝不說,簡直是“酣暢淋漓”,猶如幾個調皮搗蛋劣性難改的小孩子拿著一隻跟自身差不多高的沾滿墨汁的毛筆在自己的身上臉上亂塗亂畫,毫無忌憚一樣,雖然沒有嘻嘻哈哈的譏誚之聲的刺激,但在自己的狼狽不堪險些破相的羞辱中疊加上被沒收手機之後的憤懣和不滿的仇恨的混合,產生的威力卻不知道要超過譏誚之聲所帶來的刺激多多少倍,那麽在下一刻自己做出的喪失理智而窮凶極惡不可挽回的大錯也是在命定之中的抉擇而不可更改不能回頭注定讓人扼腕歎息了。

在被魔鬼的操縱的意識中,他的雙眼喪失了人性的光芒,右手以風馳電掣的速度操起了原本放在桌上的一角的小小的用於裁紙的美工刀,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躍上了桌麵捅進了兀自愕然佇立還處在幾分鍾前預備教訓這個學生還沒回過神來的狀態中的老師的胸腔,當第一蓬血花從男生抽出的刀刃上迸濺的瞬間,男生的理智已完全瘋魔化,他看見的不再是觸目驚心令人發指的殷紅的鮮血,而是像墨水一樣純淨的閃著誘人光芒的黝黑,又像是地獄中接踵而至獰笑著的液化的幽靈。在他們放肆的歇斯底裏的呼嘯著的遠在天邊又近在咫尺的攝人心魄的狂笑聲中,男生的雙眼不斷閃過一絲又一絲令人戰栗著的邪惡的興奮的光芒,連帶著第一刀的抽出,又毫不間歇地捅出了第二刀,第三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