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十六章

“永別了,這個可愛得讓人無可奈何的世界,如果她後悔了,她就會唱我們的歌……”

說罷,他緩緩閉上眼睛,張開雙臂,迎著風,用力一躍,刹那間,隕滅在一片虛空中。

“死了都要愛

不哭到微笑不痛快

宇宙毀滅心還在……”

沒人敢直視男孩的屍體,因為那已經完全喪失人形。重力加速度巨大的衝擊力撞斷了一棵百年老樹的主幹,餘勢絲毫未減,砸在堅硬的大地上,麵部著地,像被熨鬥熨過一般平整,情形之慘不亞於屠宰場,可誰也不會把屠宰場的情狀與美麗的和諧的校園放在同一水平線上相提並論,這是他們從未見過的不忍卒睹的現場。

人們議論紛紛,紛紛猜測男孩的死因,直到真相大白於天下,人們的討論依然沒有一個統一的定論。有認為女孩負心薄幸忘恩負義不知好歹的,有認為男孩癡情過頭陷得太深不可自拔扼腕歎息的,有認為男孩心胸狹隘眼光短淺性格懦弱丟人現眼死了活該的,也有認為男女雙方都有責任不可一概而論應該推而廣之引以為戒讓廣大青少年在處理感情問題的時候不要盲目衝動消極悲觀以免喪失理智自尋短見造成一係列無法挽回的社會悲劇讓人喟然長歎唏噓不已,還有人認為那都是別人的事與自己無關隻要自己無事無礙休管他人瓦上霜厚成幾尺也不聞不問省得惹上不必要的悲傷流下不必要的眼淚……眾口鑠金,紛紛揚揚,莫衷一是,七嘴八舌,這種現象持續了很長時間才漸漸偃旗息鼓銷聲匿跡。

女孩在男孩下葬的那一天趕了回來,她是自己回來的,出了這種事,自己千夫所指,“保護傘”也無濟於事。所以那個給他巨大幫助的男人沒有出現在他的身旁。她來到墓地,看見曾經的男孩已陰陽相隔,聽著有人在她的耳邊悄悄給她敘述男孩死亡的過程,而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她早已泣不成聲,淚如雨下……

待洶湧的眼淚暫時緩和的時候,女孩嘴唇翕張,在早已幹涸早已嘶啞的嗓子裏唱出了那首他們曾經摯愛曾經攜手走過記錄每一份點滴的歡樂並將愛進行到最後一刻的男孩未唱完的歌曲:

“不理會別人是看好或看壞

隻有你勇敢跟我來

愛不用刻意安排

任憑感覺去親吻相擁就會很愉快……”

“為什麽要這麽做?我敗給了生活,而你,卻……敗給了生活的影子……”

“窮途末路都要愛

不極度浪漫不痛快

發會雪白土會掩埋

思念不腐壞

……”

“你為什麽不向生活妥協?為什麽不肯向現實低頭?……”

“到絕路都要愛

不天荒地老不痛快

不怕熱愛變火海

……”

“人人都喜歡聽話的

孩子,不喜歡倔強的孩子。蒼天也一樣,所以,他嫌你鋒芒太露了,怕你撞破了大地,攪得大地的孩子們不得安寧,所以才將你收回了天上……”

“愛到沸騰才精彩!”

“願你來生做一個聰明的傻子,像我……”

女孩取下手中的戒指,她一直沒有扔掉,還是那枚做工粗糙,質地拙劣、一文不值的塑料戒指,在歲月的流逝中,元素不斷運動,與兩年前相比陳舊了許多,那位於正中的無法辨識的雕刻的塑料花苞,不正是像他們的愛情一樣還沒開放就猝逝在疾風驟雨中了嗎?想起自己的愛情理論已不知不覺變成個了一種無聲的嘲諷,當初特立獨行不拘一格的行徑以為可以找到永恒,明白真諦,可是卻發現青春的道路隻是一個圓,無論怎樣走都會殊途同歸,回到原點,無論怎樣激情澎湃的引吭高歌都不過是一場短暫的自矜功伐的狂歡,當曲終人散,杯盤狼藉後,剩下一個孤單的影子,而這個影子卻正是自始至終陪伴在身邊的最真實的存在,不會撒謊,不會說話,不會反駁,卻會給你最溫暖的抱慰。

戒指會和男孩一起熔化,連同他的意識和他永遠在坊間讓人眾說紛紜的故事……

維尼熊的微笑點綴著蒼白得讓人心悸的沒有一絲人氣的冰冷而祁寒的床單和反射著的寒光的床頭的鐵架,陽光穿過透明的玻璃照射在維尼熊的身上,於是他的微笑變得更加生動而溫暖。

維尼熊是躺在病床上的小小的被沉屙折磨得讓人辛酸落淚的女孩的唯一的伴侶,是她的摯愛,是她生病後落落寡歡中唯一的歡樂慰藉。

女孩得的是“腦幹膠質瘤”,是其中最凶險的一種,而且已到了晚期,女孩經過數十次化療之後仍然沒能逃脫死神的裁決,在生命的彌留之際,她的意識常常處於昏迷中。

女孩在昏迷中仍然忘不了這個默默陪伴著自己的不會說話的朋友,因為它的微笑能夠化解一切憂傷和困厄,能讓痛苦的折磨跌至塵埃,退避三舍。所以她會一直緊緊的將它抱在懷中,貪婪的汲取著它毫不吝嗇的源源不斷的溫暖和希望。

維尼熊的微笑不會停止,不會改變,所以女孩的希冀是有朝一日能夠好起來,像正常的孩子一樣,在明媚的陽光下、在飀飀微風中、在周遭的歡聲笑語哪怕是惱人的喧囂中,站起來,露出和維尼熊別無二致的微笑站起來,投入陽光中,投入溦雨中,在濡濕的草地上奔跑,在泥漿四濺的田塍上蹀躞,盡情嬉戲,瘋狂打鬧,諼忘所有煩惱和憂愁。

這些本應屬於女孩擁有的最單純的快樂,然而在此刻,在窈暗的病房中,在滿是消毒水的戧人的空間裏,那些渴盼的幸福卻正逐漸離她遠去,終於銷聲匿跡,再也無處尋覓,伴隨著盼望中的幸福一起逝去的還有女孩的呼吸和奄奄一息的天真而感人的話語:“如果我的身體還有用,請拿去幫助更多需要幫助的人

吧……那樣的話,我真是太高興啦……”

維尼熊的意識覺醒了,被一陣莫名的突然湧出的巨大的憂傷席卷,所以他的微笑消失了,那亙古不變的微笑的嘴角,緩緩改變著弧度,眼睛也緩緩閉上,一滴淚從維尼熊緊閉的眼裏滾落……

一群人圍繞在女孩的床前,黯然的閉上眼睛,氣氛在憂傷中幸福著,像花兒的芬芳又像瀲灩的碧波一樣在天地間緩緩彌散開來……

他是“火孩兒”,一年四季不穿衣服,像火一樣灼熱,赤身奔跑於每一條小巷,長不大,不會說話,在周遭人的眼中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妖怪”,避而遠之,無人敢躍進三尺之內,隻有一個上了年紀的麵容憔悴形容枯槁的婦女,一直跟隨在“火孩兒”的身後,無論刮風下雨,不離不棄。她就是“火孩兒”的母親——一個可憐的中年婦女。

“造孽啊!”每逢遇到這種場麵,上了年紀的人總會暗自搖頭心裏喟歎不已。

一隻舊瓦房房簷下的燕子在意識覺醒後,將一切看在眼中,唏噓不已卻無能為力。

“這樣的母親該忍受多大的辛酸和屈辱啊!”燕子憮然長歎道,不過聲音隻在心裏響起,沒有人包括它的同類都不會聽見。他的同類靈智未開,所以隻管過著忙著在既定的生命曆程中既定的無意識的事件裏——啄新泥、築巢穴、哺乳新燕。可是他呢?作為一隻神燕,可以完全不必理會這些,隻要勤懇修煉,甚至連捕食都不需要,天地靈氣就是他的食物,清除雜念就是他的睡眠,向天呢喃就是他的禱告,循環往複,矢誌不渝,亙古不變,飛升天庭,隻是時間。然而這許久以來,他的心都得不到平靜,為的正是“火孩兒”的身旁的那個可憐的母親。

對於“火孩兒”的病症,醫院束手無策,隻覺得是一種匪夷所思的怪病,無論用任何儀器檢查,任何手段診治,卻始終不能找到這病症的病因就係為何?最後專家懷疑這是一種心理疾病而非生理疾病,建議將“火孩兒”轉向精神科檢查。可精神科覺得這種結論簡直荒謬之極,任憑誰都不會認為這種渾身似火的病症與精神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即使有,那也是熱度過高超過正常人承受的範圍不得已而連累到神經而已,絕不是像某些專業會診而得出的“懷疑性心理暗示”。所以精神科拒絕接受檢查這些腦子本身就不太清醒的專家所一致推薦的病人。這就樣輾轉了國內很多家資質過硬權威得到普遍首肯的被群眾歌功頌德外表裝潢得氣勢恢宏的大醫院後,結果均是大同小異,沒有任何辦法。有人給她推薦了中醫,中醫也說不出這個子醜寅卯,隻能按照發熱的法門開了幾劑草藥,服用後雖有改觀但效果不大,不久又被“火魔”打回原形,如此循環往複,折騰得腰酸背疼,中年婦女心力交瘁,無可奈何之下,也隻能回到原點,自生自滅,聽天由命,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過一天是一天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