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十五章
男孩家境平困，生活拮據，但為了營造一個美好的生活，他決定留在學校讀研究生，研究生要讀三年，而女孩卻已本科畢業要出去找工作，這是不得已的辦法，因為女孩的家境比之男孩也好不到哪裏去，學費問題迫在眉睫，不能雙雙駐留此地，二人磋商，男孩留校，女孩外出。臨別前，抱頭痛哭，淚如雨下，信誓旦旦，誓天不相負。第二天，女孩便踏上一列長途火車，奔向遠方那看不見的地方。
他們每天都會通一次電話，各在電話裏述說著今日今時的奇聞軼事，生活感想，工作進程，離別之苦，再相互鼓勵，道上祝福，然後掛上電話，在滿心歡喜卻意猶未盡中沉入夢鄉。女孩每個月都會給男孩寄來自己工資的大部分，餘額自己零用。慢慢的，歲月飛逝，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兩年，男孩的成績名列前茅，深受導師的欣賞和誇讚，直誇他鵬程萬裏，前途無量，將來定然平步青雲，飛黃騰達。而這個時候，女孩雖然一如既往的寄錢來，可是來電的頻率卻越來越低，常常是半個月都不來一次，男孩雖感奇怪，但因為學業繁忙卻並未放在心上，直到考試以後空閑之際，才給女孩打了一個電話，在談話過程中，男孩總感覺氣氛有些壓抑和不太自然，女孩的回答也變得單調乏味，完全喪失了以前無所不談的歡樂和不羈。男孩心想是不是女孩有什麽事情瞞著自己或遭遇到了什麽不測，警覺之心陡增，話鋒一轉，立馬高聲問道：“你怎麽了？是不是出事了？”
電話另一邊沉默了良久，隔著遙遠的空間，隻有不規則的呼吸聲在蔓延。
“我們分手吧。”女孩似乎盡量在使用一種讓這種語調和聲音都顯得平淡和委婉而不帶有一絲一毫的悲哀的方式以使整個空間的空氣仍然一如既往保持平靜而不受破壞，也為了讓男孩的心跳的頻率和情感適應這突如其來的改變，所以女孩需要延續她的話繼續蜿蜒出一條可供人緩緩行走的盡可能平坦的道路而不至於讓人無法駐足或因路麵的泥濘和濕滑而摔倒其中不可自拔。
“我對你的愛不會變，但是我們不可能在一起了。你知道我這兩年過得什麽生活嗎？我沒有關係，沒有背景，沒有朋友，我隻身一人，一個女子，為了一個渺茫的希望，在一個陌生的城市徘徊。我受盡了冷眼，受盡了欺淩，她們都欺負我是新來的，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是，讓我承攬最苦最累的活，讓我加班，讓我打雜，起初我沒有怨言，我任勞任怨，我為了你，我默默忍受著一切，可是你知道嗎？那種日子太難熬了！我從來沒有做過這麽苦的事情！而且還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他們把我的功勞全部霸占了，分到了他們自己的頭上，可我一分也沒有得到。他們對我也沒有抱有一絲一毫的感激。我做的一切都是火中取栗，為別人做的嫁衣，這一切都不屬於我。他們隻是利用我，利用我的無知，利用的善良，利用的軟弱。我想反抗，我想理論，可是找誰反抗？找誰理論？我隻是一個手無寸鐵嬌弱無力的弱質女子，沒有人會把你放在眼裏，他們會任意踐踏你，蹂躪你，然後開懷大笑，揚長而去……這就是生活，血淋淋的驚心動魄的生活，如此灼熱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暖意，微笑的背後掩藏的是無窮的算計，溫柔的話語包裹著無窮
的詛咒和禍心……我需要有人保護我，在我孤苦無依的時候，在我受到欺淩的時候，在我萬念俱灰的時候，在我失魂落魄爽然若失步履蹣跚走到懸崖邊的時候——下麵是看不見黑洞洞的深淵。我需要有人拉住我，我還不想死，但也不要痛苦而孤獨的活著。可是你不在我的身邊，你也給不了我，幫不了我……而他卻適時救了我，恰逢其時的出現我的生命中，幫我擋住了災難和無休止的攻擊。他是公司總裁的兒子，他……他對我很好，他能給我溫暖，能在任何時候出現在我的身旁，我在他的懷中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這種安全感如此真實而可靠——我再不用受任何人的冷眼和欺辱了。我現在是總經理了，我有權了，我可以指使別人了，他們的態度全變了，見到我畢恭畢敬，不是鞠躬就是點頭哈腰，滿臉堆笑，雖然我不是很喜歡，但也並不厭惡。誰不希望受到別人的恭維與尊敬呢？哪怕心裏掩映著嫉妒和怨恨，那又有什麽關係呢？至少在表麵上，他們再不敢趾高氣揚了。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我心中感激，即使那不是因為愛，那又有什麽關係呢？愛情隻是轉瞬即逝的泡沫，再絢麗多姿的幻想也會歸於平淡和簡單，走到哪裏都是兩個人，一點也不神秘，想通了也不會悲傷。因為悲傷的人總活在過去，快樂的人牢牢把握著此時此刻和將來可能抓住的東西。我們不要總活在回憶裏，那都是不可挽回的逝去的幻景，做一個聰明和快樂的人吧！忘了我，你的前途無量，你會找到更好的生活！不要再聯係我，也不要試圖找我，你找不到我的，我們永不再見！你的學費，我會一直供給，直到你畢業，就當是對你愛我的最後一點補償吧！永別了！……”
接著便是“卡擦”的掛斷電話的聲音，然後便一直陷入“嘟嘟”機械的忙音中。
男孩一直握著電話，腦子裏空空如也，仿佛被蛆蟲吸光了腦髓，眼神完全喪失了神光，身軀僵直如枯死的樹幹，隻有根柢依然牢牢抓住大地，死都不會鬆開，可是一切都是徒勞，他什麽都抓不住。過了良久，男孩才慢慢放下電話，打開抽屜，將電話關機，鎖緊在抽屜中，又將手伸進枕頭下，摸出了一張照片，看著照片上的他與她的合照，淚流滿麵。
“我們的心在哪裏丟的。”男孩雙手顫抖，“我們不是說好的，再大的苦難也是一次寶貴的財富嗎？我們應該感謝上天讓我有這麽多磨難，因為那不會讓我們倒下，隻會讓我們更加堅強，更加樂觀，更加勇敢，更加成熟……”男孩泣不成聲。
“可是為什麽？我們悟出的道理卻這麽輕易的輸給了時間和實踐？是你沒有禁得住考驗還是忍不住榮華富貴的誘惑而喪失了最初的信念？告訴我，為什麽我們的愛這麽脆弱?告訴我，為什麽不早點將一切告訴我？為什麽在我即將施展抱負即將開創一番新天地的時候離我而去？告訴我，你是不是一個愛慕虛榮的女人？告訴我，你為什麽要拋棄我？告訴我，要怎麽樣才能忘記你？啊！………”男孩大吼一聲，歇斯底裏，似若癲狂，嚎啕大哭，全身抖如篩糠，頭深埋雙膝中，如被鞭笞的小獸，遍體鱗傷死裏逃生後，蜷縮在積滿灰塵的角落中獨自舔舐著傷口。可傷口在哪裏呢？在看不見的角落裏乍然裂開，豁出一個
看不見的口子，在看不見的空氣中滴淌著看不見的疼痛。
男孩的指尖緊緊地掖著那張經過歲月的磨蝕已泛黃的照片此刻在自己顫動的指縫中不受控製的擺動，那女孩微微揚起的帶笑的嘴角、蘊含著的幸福的憧憬、流逝的歡樂、飄舞的發絲、掌心的溫度悉數被吸入一個看不見的蟲洞之中攪得粉碎，隻留下一個模糊的殘損的印象，而這個印象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剿滅……
“你會付出代價的，我要你活在愧疚裏，一輩子也得不到救贖！……”男孩突然抬起頭，停止哭泣，堅定的喃喃自語。
教學樓中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整棟大樓顯得格外安靜，兀自聳立著，暫時與人間的喧囂絕緣，像一尊單純的建築物，隻供人們的瞻仰和凝視，人們情不自禁地懷著憧憬和不容褻瀆的歎為觀止嘖嘖稱讚，連聲音都不敢有絲毫躐等的放肆，以免玷汙了這棟建築的恢弘與莊重，引起神靈的不滿，受到不可規避的災難。
時間在男孩的身邊凝重的流逝，伴著他踏上台階的輕輕的挪動的腳步聲，向樓頂天台走去，片刻也不停留。他神情呆滯，眼神無光，仿佛靈魂已被抽取一空，隻留一副軀殼，任憑鬼魅牽引，奔向地獄的入口，又像一個奔赴戰場的士兵在周圍的戰友爭相倒下之後，隻剩自己，孤零零兀自矗立於這個陌生而惶恐的世界，而槍林彈雨也不再對自己有什麽威脅，生命已成枯槁，也不在乎分崩離析灰飛煙滅的失魂落魄而邁向死亡。死亡是一種一筆勾銷的解脫，無論如何悲傷和絕望，在債務無力償還之時，他可以向另一個世界逃之夭夭，獲得永久性庇護而不會再受到無止境的追討和劬勞。所以在男孩到達樓頂的時候，他沒有絲毫猶豫和戰栗。
男孩屹立在樓頂的邊沿，環視著周圍的世界，遙望著遠方的天空。他覺得世界仿佛變大了，天空也仿佛變得更加寬廣而無邊無際了。日光也變得曚曨而不傷眼睛，像隔著一層透明的卻塗滿了濃霧的玻璃板隔離在自己的眼前擋住了這個燙人的世界。可是從前為什麽這麽燙人呢？現在卻出現一種莫名其妙的溫柔，也許是恰如其分的一種挽留，可是還有用嗎？自己的心已經死了，隻有最後一抹恨意縈繞在自己身邊，這是他的殺手鐧，讓她痛苦和愧疚一輩子的殺手鐧，讓她一生都不得安寧的殺手鐧，讓她戰栗和泣不成聲的殺手鐧，也是唯一能入駐她的心底永遠也不會遺忘的殺手鐧——哪怕這種不會遺忘充斥著猶如酷刑般的殘忍的折磨和痛不欲生的審判，他也能獲得一種嗜血後的快慰和報複後的滿足，這就足夠了。
起風了，伴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惶恐和觳觫，拂過男孩的失了神的臉龐和充滿死氣的印堂，充斥著一種說不出的駭人心魄的淒愴和絕望。
“把每天都當成末日來相愛
一分一秒都美到淚水掉下來
……”
他輕輕的唱起了這首信樂團的《死了都要愛》，這是他們共同摯愛的歌曲，也曾是他們對愛情矢誌不渝風雨同舟不離不棄的準則，而現在，在死亡的懸崖邊，隻有他，一個孤獨的魂魄，放眼欲穿尋覓失去的時間，在死掉的昨天，看到了未曾撕碎的畫卷，美麗依然，幸福依舊，卻與人間的景象相去甚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