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九章

她的心驟然一緊,萬料不到他為什麽會突然出現,一時猜不透她的用意,她隻想他趕緊消失,不要在自己構築的美麗的田園中留下無法薅除的稗草,不想讓自己的水晶般的花圃中留下泔水惡心的刺鼻的氣息。即使她並不十分憎惡他,即使她腹中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但是在她的思想中,這一切都是自己的事,與任何人無關,她不需要對任何人負責,也不需要任何人對她負責。然而危及到腹中的孩子或與孩子有任何關聯的風吹草動,她就會付出一切不顧一切也要護得他的周全和一帆風順的明天。

雖然此刻如此心慌和警覺,但必須仍要打起十分的精神來應對一切,每一步如履薄冰,如臨深淵,萬不得已,鋌而走險也要踏過每一座岌岌可危的浮橋,抵達平安的彼岸。

“你來幹什麽?”她冷冷的問。

男子笑笑,漫不經心的聳了聳肩膀,隨心所欲地走進客廳,帶上門,毫不拘束的坐倒在寬敞的沙發上,翹著二郎腿,似笑非笑的盯著她的眼睛,半晌,點上一支煙,嘴唇翕動,正準備抽煙,卻被她喝止住了。

“不許抽煙!”她以命令的口吻說道。

男子愣了愣,隨即醒悟過來,“嗬嗬”訕笑著一邊泯滅煙火,一邊說道:“好好好,不抽,不抽,我滅了啊!滅了!”

男子舉起雙手,向她微笑著示意,表示自己煙已滅掉,隨即無所用心的拍拍身上似乎沾上灰塵的領口,眼光逡巡的睃視間,瞧見了擺在自己麵前的淡藍色的透明的精致鏤花的無機玻璃的茶幾上有一小碟瓜子,便好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伸手抓去。

“你今天來到底有什麽目的?”她看得不耐煩,心急火燎,忍不住插口冷冷問道。

男子留在瓜子群中的手指忽然變得溫柔起來,三根指頭仿佛失去了控製力似的向外緩緩抻開,如加速盛開的曇花的花瓣在極端的時間內在目之所視的範圍內綻開。然後隻留拇指和食指湊合在一處,用力卻又恰到好處不至於將瓜殼捏碎地拈起了一粒色澤飽滿的瓜子,再以紳士作風優雅地送入唇邊,隨著齟齬不平的脆響,瓜殼破碎,敢情瓜仁已進入了他的口中。

“問你到底來幹嘛?女子見男子始終未能開口,心下越來越不安,隻得提高音調為自己壯膽,讓自己的心能夠更加理直氣壯而不至於惶惑不安。

她的心裏一直在揣測男子今日到此的目的就係為何,如果是為了孩子,那不必客氣,當初簽訂的契約字字句句清清楚楚,畫押簽字一應俱全,即使鬧上法庭自己也是有理有據,無論何說也是有恃無懼,這樣一想,底氣陡然間便增加了許多,同時放鬆了心情,挨在男子一邊坐了下來。

男子立馬伸出雙手,抱住她的纖腰,她一驚之下,陡然站起,用力推開男子,大聲嗬斥道:“你幹什麽?”

男子猝不及防之下被推了個四腳朝天,狼狽不堪,不過所幸是在寬敞的沙發上,柔軟程度也在可承受範圍之內,在很不情願承受了男子體重的

擠壓之後便以凹下去的轍痕抗議如此粗暴的方式是自己所不能容忍的。然而男子卻不管沙發的感受如何,在重新坐正之後,仔細審視著怒容滿麵的她問道:“你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那一晚的事兒你全忘了?”

“你先回答我今天來這裏的目的?說啊,你到底來幹什麽?”

“我就是想來看看你,沒別的意思。”男子雙手一攤,道:“自從那一晚之後,我就陷入了對你……”

“住口!”她厲聲喝道,心裏已完全知曉他今天來此的目的了。這個男人敢情是看上了自己,想從性的幻境逐漸轉移到現實感情中來並發展為一段長期存在的關係,如果這樣,問題就相當棘手而不容忽視了,必須以冷靜的頭腦縝密的思緒和刻不容緩的態度用亂刀斬亂麻的手段將一切劈得灰飛煙滅,斬草除根,不能留下一點後患,免得春風吹又生,滋生出無數的稗草來擾亂自己寧靜的生活,那是自己斷然不能容忍和承受的,如果迫不得已,就隻有和盤托出,一字一頓說個清楚透徹,與男子徹底攤牌,斷了其所有的妄想和覬覦之心。

果然和預想出乎意料的一致,隻聽男子說道:“我也不知道從什麽開始,像著了魔似的,心裏就莫名其妙地駐紮著你的影子,無論白天黑夜,在任何時候都會沒有任何預兆的鑽將出來,擾亂我的思緒,和那一天我永遠也忘不掉的美麗的倩影。然後看著身邊的妻子,我竟似乎從來也不認識似的,那麽陌生而相去甚遠,包括那所房子,雖然是以我的名義買的,可我卻從來沒有一刻感到這是真真正正屬於我的溫暖的家,陽光照不進去,溫度總在零點之下,我感到壓抑感到惶惑感到冰冷無助,我瑟瑟發抖,不敢觸摸這個喪失了熱度的房間裏每一件器皿,我想要抱頭鼠竄,可是茫茫人海卻不知將要去向何處?於是憮然若失地我就一頭紮進了滉瀁無垠的虛擬世界中,漫無目的如無頭蒼蠅一般去尋求安慰,誠然,安慰隻是暫時的,那些用欲望換取的慰藉隻是刹那芳華的美麗的雲煙,雲過天空之後,朝暾初生之後,我在濃濃的靉靆的雲層中又重新墮入了無盡的空虛和焦灼,仿佛是一個濕滑的陷阱,我拚命地掙紮想要跳出被束縛的包圍和桎梏,可是當右腳剛剛踏出陷阱邊緣的第一步,左腳卻不受控製地又被牢牢鉗製住,滑了進去,循環往複,我終是逃不出來,絕望之際,隻覺得這就是自己最終的歸宿。然而天無絕人之路,就在我放棄掙紮放棄求生之念決定就此渾渾噩噩隨波逐流醉生夢死無所顧忌地自生自滅之時,我無意間遇到了你。你仿佛是從天而降的天使,輕輕翕動著閃著世間最純美光芒的聖潔的羽翼,在五彩祥光的簇擁下緩緩翩躚著落在了陷阱的邊沿,向絕望中的我輕輕拋下一條比蠶絲柔軟千百倍的溫暖的緞子,我握著緞子,熱淚盈眶……是你將我救出了絕境,所以,我要報答你,而報答的最好的方式,就是滴水之恩所匯聚的湧泉,源源不斷地饋贈給你!希望你能答應,我以最真摯的熱情來表述我內心的執著和狂熱,雖然來得有

點孟浪,但卻是肺腑之言,皇天後土實所共鑒,可表日月,澤被蒼生!”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用表麵的形式配合著演完這出荒誕不經的鬧劇的,大概猶豫耳朵雖然沒曾堵上,但是心上的門閂卻實實在在扣了個水泄不通,五音隔絕,以至於自己雖近在咫尺但所受到的騷擾卻微乎其微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傷害是沒有,可對方的一字一句卻是聽了個明明白白,這所有的可作為鋪墊的令人極端反感的辭藻,即使辭藻本身不令人反感,但是在不太正確的時刻不太正確的地點說將出來,尤其是另一個人還是嫌惡之極的站立在一旁聽著的時候,就不免顯得極端矯情,極端惡心之至了。她必須要在這種關頭抖摟出一切實情,免得拖得越久越會出現一些不可思議甚至光怪陸離的情景,到了不可把控的時候,那才真是欲哭無淚、進退無門了。

“實話告訴你吧。”她冷冷的說道,“我們之間本沒有任何關係,今後也不可能有任何關係。這一切隻是一場各取所需的交易罷了,本著自由自願的原則履行既定步驟,完事了,你得到了滿足,我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現在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我們隻是陌生人而已,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今天開門隻是一場偶然,所以,好了,現在請你離開我的屋子,否則我立刻報警!”

“你這是在下逐客令嗎?”男子忽然平靜了,因為他發現這間寬敞的房間中並沒有男人駐足的痕跡,由此增加了他的疑慮和好奇,他想要弄清楚這個中緣由究竟為何,遂讓自己慢慢冷靜以伺機全麵進攻,撥開層層迷霧窺得全豹,揭取答案。

“就算是。”她隨口答道。

“理由。”

“因為我們沒有關係了。”

“這不是理由。”男子搖搖頭,顯然不相信,“關係可以建立也可以改善,就算沒有關係也可以建立關係,關係斷了也可以修複,再說了,我們已經有過……”

“住口!”她冷冷地打斷了那呼之欲出難以啟齒卻又是事實的話語,內心著實不願再次提及也不希望今後有任何人提及,所以她繼續說道:“這件事應該爛在你肚子裏,它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更不是一件值得你念念不忘的事……”

“為什麽?”男子皺皺眉頭,適時插入自己的疑問。

“如果你要忘不了那隨你的便,不過與我沒有關係,現在請你,立刻、馬上消失!”她匆匆走到門邊,就欲拉開門閂。

“我就不明白了!”男子站了起來,雙手掖入褲兜,偏著頭,嘴唇翕動,問道:“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麽要這麽著急地趕我走嗎?別說你討厭我這種人之類的話,我打死也不會相信的,因為如果你真討厭我,也不會……總之,你隻要給我一個能夠說服我的理由,我立馬就走!不然,我就一直坐在這裏,坐到天長地久,海枯石爛!”說罷,男子又悠然自得的坐回了寬厚的沙發上,恢複了最初的二郎腿的姿勢,偏著頭,望向窗外的紅櫻綠柳,神情愜意之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