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紅袍山莊_第六章(一)

七日後,不在洛陽,卻是在江南秣陵。

碧柳舒展腰肢,細雨微蒙,金風開始驅散炎夏。綠波輕蕩,如玉公子泛舟水上,懶散地倚靠在烏篷邊上,抬袖將一杯清酒飲入腹中。袖口滑落,一串青玉佛珠纏繞在皓腕上,此人正是痕跡。他低眼瞅了瞅佩在腰間的長刃,又遠眺了一眼宛若水墨畫卷的詩意江南,深深吸了一口潤肺的水汽。

“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不知何時,水上傳來一陣美妙的歌聲,恍如徐徐清風吹過枝頭杏花。痕跡聽得有些入迷,不顧艙外的細雨,連忙鑽出烏篷,順著清越的歌聲望去。

一艘木蘭舟緩緩駛來,竹骨紙傘撐在船上,美人雙手抱新采的蓮蓬荷花,朱唇輕啟若桃花夭夭。痕跡一見她便翩然一笑,那女子抬頭見了痕跡,也是霽顏,口中歌聲漸漸止住。“你怎麽跟來了?”痕跡手中還端著酒杯,細雨浸濕了他的鬢角。

身著一襲墨綠衣裙的卓泠娉婷站起,巧笑嫣然,道:“你不知嗎?這裏,本來就是我的家鄉。”

痕跡伸出手來,道:“卓泠,再陪我喝一杯,如何?”卓泠抬袖一笑,道:“奴家願意奉陪。”說著,便隔著袖子掌住痕跡的手臂,提裙跨進了痕跡的大船上。

畫舫內。兩人相對而坐,幾杯氣鬱芳香的黃酒下肚,卓泠抬袖拭去嘴邊酒漬,瞟了瞟痕跡腰間的佩刀,刀鞘是在普通不過的牛皮之稱,無半點紋飾,但卻能隱隱感覺到它乍現的冷意。

卓泠眼中狐魅之影閃現,道:“痕跡公子的佩刀,看似普通,卻不像是凡品啊。”痕跡持筷的手一頓,舒眉一笑,夾了一片涼拌的木耳放進碗中,抬首道:“先父的刀。”

“碧霄流水刃。”卓泠雲淡風輕地說,“二十年前,牛坑九刀刀法極富盛名,痕跡公子得了碧霄刃,不知有無得牛坑刀呢?”痕跡揚唇一笑,恍如夾雜桃瓣的春風吹麵而來:“哈哈,你是在質疑我的刀法?”

卓泠抿了口黃酒,眨了眨晶亮的眸子,道:“我隻是擔心,等七殺從洛陽殺過來,你的佛門功夫,壓不住他。”

痕跡神色沒有變化,卻是自顧自地淺酌了一杯,道:“七殺有何可懼?”

卓泠對他鎮定的樣子並不感到驚奇,手中的筷子卻放下了,麵色微沉,道:“看來你旁敲側擊,究竟沒問出湛盧劍的所在,最後還要勞煩紫微掌門他老人家派七殺來解決你。你躲到秣陵,以為能躲過墨宮的追殺了?閻王要你三更死,哪敢留人到五更。”

“哈哈哈哈……”痕跡

抬首長笑,“你以為,我來秣陵是為了躲七殺?你以為,我沒想過紫微會對我起殺心?”

卓泠聞言,烏睛流轉,問:“那麽,痕跡公子的意思是,你故意的?”痕跡又恢複閑散之狀,神色平淡,仰頭飲酒,道:“你跟我說,五年前解決掉孟家之後孟百川的人是誰?”

“七殺。”卓泠利落地答道。

“解決一個廢人而已。為什麽一定是七殺,而不是破軍、武曲,或者其他人呢?”

卓泠將手肘撐在桌上,發間流蘇輕移緩緩靠了過來,笑靨嫵媚,道:“痕跡公子的意思,七殺與望江劍陵有關?而且,與湛盧劍有關。”“湛盧劍的持有者。”痕跡淡淡道出。

“可七殺的佩劍是魚腸。”卓泠挑了挑眉。痕跡又啜飲了幾口黃酒,笑意略顯邪氣,道:“湛盧鐵,非得是劍麽?”卓泠似乎明白了什麽,抬手端著一杯黃酒,道:“痕跡,我總是猜不透你在想什麽。此一記,又是什麽呢?”

“以逸,待勞。”痕跡開口,吐一口夾雜酒氣的醇香。卓泠瞪眼望著他線條玲瓏的側臉,眼中一暄。

此時,石橋之上,環劍男子頭戴鬥笠,修羅鐵麵遮麵,緊握了握橋上欄杆,鐵麵之後的雙眼,如狼似虎地瞪了瞪碧波之上的畫舫。

初秋的絲雨無邊,綿綿密密。

痕跡酒至微醺,衣角沾著少許酒漬,隨船身輕晃,麵含春露般踏上甲板。“痕跡公子,外麵雨大。”卓泠撐起一把油紙傘,快步走到在他身後。

痕跡別過頭望了眼光潤玉顏的卓泠,揚唇一笑,悠悠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痕跡借著酒勁朝卓泠靠來,嗬氣如蘭,道:“可惜了,你與我,恨不相逢未嫁時吧?”

這邊卓泠秋波一凝,竟然有些嬌羞地頷了頷首,卻又麵露微慍地揚起頭,輕吒道:“痕跡公子,喝醉了吧?”

痕跡但笑不語,隻管轉首望向眼前,石橋之上,黑衣男子靜默佇立宛若石像,雖然隔了層鐵麵,卻還是能依稀感覺到他周身的寒意。

漫天絲雨,仿佛在他周遭形成了萬千冰棱,朝痕跡撲簌簌射來,令他轉瞬清醒。痕跡凝視著石橋之上的那人,挑唇一笑,輕聲道:“來了。”

男子縱身躍下石橋,黑紗鬥笠順勢被勁風掀開,狠瞪銅鈴眼的惡鬼修羅清晰呈現,來著正是慕罹。

長劍出鞘,魚腸劍切雨斷水,明燦如銀魚月舞,裹挾霹靂之勢便朝痕跡刺來。痕跡一手將卓泠撥開,一手拔出腰間佩刀,揮手

便是一刀擋下,刀劍相擊頃刻綻出環佩相擊的清靈聲響。

痕跡看似簡單地一擋,卻注入真氣,霎時間水花四濺,強大的氣牆將慕罹直接彈回。慕罹腳蹬石柱,騰身如黑鷹飛天,霎時劍影穿梭如流星颯遝,細密劍雨如毒蛇吐信朝痕跡射來。

痕跡將青玉佛珠滑出袖口,輕念梵音,幾條金光鯉魚從水中翻越而出,在痕跡和卓泠身前形成一道魚形屏障,將劍影全部吸收。

慕罹決不讓敵人有喘息之機,劍影剛退,鋒利的劍刃直接刺來。痕跡稍一疏忽,側身一退,還是沒有躲開劍刃銀芒,手肘被撩開了一條口子。鵝黃衣衫隨即浸染了大片鮮血。

“你,可是有事?”卓泠在一旁看得揪心,黛眉一豎,一手拋開了油紙傘,三兩步跨到痕跡身邊。“你讓開。”痕跡來不及掩住流血的傷口,隻將手中的佩刀握緊了。慕罹冷目俯視二人,魚紋凝寒,魚腸劍以雷霆之勢劈砍而下。

此時,青玉芒大綻,痕跡當空一揮,水中便鑽出婀娜粉荷,花瓣齊齊飛來堆疊成萬字佛印,化柔為剛,巨大佛印朝慕罹劈頭蓋臉地壓下。

慕罹牙關一咬,疾劍似萬馬奔騰,黑霧閃過,便與蓮花佛印纏繞撞擊。“轟!”巨響過後,水濺三丈,慕罹被淋得全身濕透,他躍上石橋一瞅,見水幕之後的畫舫也退開了幾丈遠。水簾消退,慕罹再定睛一看,船頭空無一人,痕跡早已不見了蹤影。

獵物竟然在獵人手上逃脫,這無疑是慕罹九年刺客生涯的恥辱,更何況,他是南宮痕跡。他一定不會放過此人的。他冷哼一聲,握拳猛力一錘石欄,將臉上的水珠抹去後便轉身離開。

依山傍水的客棧內,痕跡隻著雪緞襯裏,將袖子卷到肩上,便見猙獰的劍傷狂肆地躺在手臂上。

另一邊,卓泠將幹淨的手帕浸在溫熱的水中,擰幹了敷在痕跡的傷口上,為他仔細擦拭去凝固的血塊。接著,卓泠將藥粉仔細地撒在他的傷口上,用繃帶包裹。

痕跡穿好了衣衫,溫柔地扯了扯嘴角,道:“刀劍無眼,我一個對付他就可以了,你回家吧。”卓泠纖眉一挑,冷笑了一聲:“回家?燭庸城嗎?那裏我從來沒有當家。”說罷,卓泠轉身倒了一杯熱茶遞給痕跡,道:“不是說要以逸待勞麽,你竟待出了血。”

痕跡輕搖著頭抿了一口香茗,笑道:“我們都是商人,難道你不懂,放長線,釣大魚嗎?”卓泠將手叉在腰上,款款邁向窗邊,撚了一滴雨露,朱唇一揚,道:“這麽說,你要跟他慢慢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