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紅袍山莊_第五章(二)
等張若水將那枚點心吞下肚,秋遠航有點迫不及待地問到:“怎樣,張公子,可還爽口?”張若水滿足地撫了撫胸口,道:“秋夫人真是妙手,吃了這些點心,若水怕是都不想吃飯了。”秋遠航卻是咳了兩聲,道:“你在長身體,怎麽可以不吃飯?”
張若水不語,偏頭望向一臉嚴肅的秋遠航,俊秀容顏上不知不覺泛起了一層笑意。秋遠航被盯得不舒服,蹙眉問道:“張公子,怎麽了?”
“秋莊主,我小時候你抱過我,是嗎?”張若水問道。秋遠航眼波一怔,隨即理著衣襟坐正,道:“我沒見過你。”
張若水似乎意識到了自己失言,連忙醒神,道:“抱歉,秋莊主,唐突你了。我隻是覺得秋莊主很親切。我小時候一直與師父師兄相處,並沒見過青城派以外的人。”張若水說得有點委屈,眼神憂鬱了一下。
“你的師父,萬俟道長,他待你好嗎?”秋遠航問道。“很好,雖然師父常常責罵我,但我知道,師父是真心對我好的。我沒有父母,他就像我的父親一樣。”說到那個喜歡吹胡子瞪眼的胖子,張若水眼中的憂鬱消散了,散發出熠熠的光芒。
“張公子,你會怨怪你的父母嗎?”大紅袍在秋遠航手中轉涼,他忘了喝下,隻是等張若水的一個答案。
“怎會?”張若水一個反問,比一個否認來得更幹脆。“天下哪有父母會甘心拋棄子女,他們不要我,一定有他們的苦衷。”張若水這樣說著,心裏想到了從未蒙麵的雪女母親,他這樣尷尬的身份,很難在父母的陪伴下成長。
秋遠航理解的卻是另外一個意思,眼中輕泛了些波光,道:“張公子,你能這樣想,真是難得。”
“秋莊主,有時候我很羨慕明洌,能有你和秋夫人這樣溫柔的父母。”張若水塞了一口碧香軟糕,笑得明淨無邪。
“是嗎?”秋遠航感到很意外,不禁發笑,“你沒看到我對他很凶嗎?”“秋莊主是擔心他的安危吧,”張若水因為嘴裏塞著點心,所以鼓著腮幫子,“愛之深,責之切。”秋遠航滿眼欣慰,凝望著張若水,道:“張公子,得子如斯,夫複何求。”
“秋莊主,打擾你那麽久了,我也該走了。”張若水站起身,憨笑著拍拍腦門。“好吧,”秋遠航呼了口氣,似乎有些無奈地拍了拍袖口,“萬事小心,一切珍重。”
“告辭。”
目送那一襲翩翩少年離開,秋遠航出神地將大紅袍放到嘴邊。記憶
回到二十年前,武夷大雪封山。被青城伽藍無想圍剿重傷的雪女逃入了山中,他領了兩個小廝入山追擊。
風雪漫天,洞內卻暖意融融。雪嬰兒安靜地睡在絲絨鋪就的搖籃裏,一旁,雪女鬢發淩亂地奔入山洞,才走了幾步就跪倒在雪嬰兒身旁。
不出片刻,秋遠航追了進來。雪女被凡人輕而易舉地掐住了脖子,秋遠航幾乎是青筋暴起,吼道:“雪魄呢?把你的內丹吐出來!”
已是案板魚肉的雪女麵色慘白,冷笑幾聲,道:“都想得到冰璽,都想開望江劍陵,你們知不知道,這些本都屬於我。”“屬於你又如何?”秋遠航的力道重了幾分,“如今,你的氣數已然盡了!”
“對,我的氣數盡了,你們別再想得到雪魄。”雪女瞪著冰藍的眼珠幽怨地吐出,同時,她的臉頰發絲開始滲出水來。她在融化。
不知是否是雪嬰兒感受到母親有難,睡在搖籃中的他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整個空蕩的洞穴盡是他幽泣的聲音。
秋遠航捏住雪女脖子的手漸漸鬆了,他靈醒地望向雪嬰兒,緩緩向他踱步走去。“不許動他!”雪女從地上掙紮站起,一路跌跌撞撞地奔了過去,擋在雪嬰兒身前。
“哼,這個就是你們的孽種。”秋遠航厭惡地瞥了稚嫩的小嬰兒一眼。“哼,若不是我產子,以我的千年修為,那些凡人,怎會是我的對手?”秋遠航幸災樂禍地一笑,道:“你想接近孟百川取回鳳凰木,不料把自己搭了進去。哼,賠了夫人又折兵。”
“千年的雪妖,為何就因為生了個雪嬰兒元氣大傷呢?”秋遠航沉思著,靈光一現,他猛然醒悟,輕喝道:“你的雪魄,已經傳承給了雪嬰兒,所以你才會元氣大傷!”“不,不是。”雪女矢口否認,但她驚惶的神色已然承認。
“合成冰璽的關鍵就是他。”秋遠航一掌揮開雪女,將方才還在啼哭的嬰兒抱了出來。“不要傷害他,求你。”雪女渾身是水,趴在地上扯著秋遠航的衣角。秋遠航厭棄地冷眼掃視,差人給了她一把火。不出片刻,藍衣美人化作一攤雪水,世間再無妖王雪女。
“我會得到雪魄,得到冰璽的。”秋遠航將雪嬰兒緊緊裹住,似乎是將冰璽抱在了自己懷中。這時,萬俟玨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
回到滿堂爐火的紅袍山莊,天降異雪的嚴寒正在消散。秋遠航抱著懷中的雪嬰兒,一步一頓,眉間陰霾不散。他不甘心,不甘心將到手的雪魄拱手相讓。可是,孫亦
皓等人,還在堂前等他。
恰巧這時,他經過了夫人的產房。隔著窗紗明顯可見,廳裏的搖籃裏睡著呱呱墜地不久的四兒子,夫人躺在幾丈外的大床上酣睡。
秋遠航輕手輕腳地推門而入,沒有驚醒嬰兒,也沒有驚醒夫人。他屏著氣息來到搖籃前,俯視著四兒子粉撲撲的睡臉。他的眉眼比其他三個兒子都要秀氣,不時伸出小舌舔舔唇角,憨得可愛。他和自己懷中的雪嬰兒長得很相似,或許都是嬰兒難以分辨外貌吧。他們若是混在一起,秋遠航可能還分辨不出來。
秋遠航抽出一隻手,伸向了自己的兒子。
“我對不起你。”秋遠航目送孫亦皓抱走他的身影,在心裏默念道。同樣一句話,他望著張若水遠去的背影,輕輕地說出口。
佛堂內,秋夫人跪在蓮花墊上虔誠祈禱,聽見了身後的聲響,便停止了誦經,緩緩起身。
“張公子,傾璿姑娘,你們這是?”
“秋夫人,莊上打擾數日,我們也該啟程了。”張若水俯身抱拳,傾璿也應聲行禮。秋夫人眉眼一耷,凝了眼二人,道:“不再多留些日子?”傾璿扯了扯嘴角,道:“謝秋夫人盛情,我們還有要事在身。”秋夫人緘默了半晌,才溫和一笑,道:“如此,你們可要一路小心啊。”
張若水水眸流轉,頓了頓,上前一步,低聲道:“秋夫人,景姑娘她……”秋夫人長舒一口氣,道:“景姑娘是個伶俐的姑娘,今早的事,怕是有損她的名節。我會讓明洌盡他應盡的責任,景姑娘雖來自苗疆,但師出名門,到底和明洌也是般配。”
張若水揚唇淺笑,眸中卻是忽明忽暗,心中五味雜陳。似乎有根魚刺卡在喉嚨,張若水咬了咬牙,還是說了出來:“秋夫人,景姑娘她,是個很好的女孩兒。她定會宜室宜家,孝敬二老的。”
他費盡唇舌,卻是將心愛女子推向別人,每一個字,都像是鋼針戳進他的心肺。張若水恨自己懦弱,可是這件事,他的確隻有祝福的資格。
秋夫人看出了他的端倪,眉頭輕皺,方要開口,卻欲言又止,道:“張公子放心,紅袍山莊斷然不會虧待景姑娘。”
朱漆大門前,張若水回眸,滿目蔥綠,星眸微眨了一下。當他再次睜眼,卻是朝氣煥發:“傾璿姐,我們快趕路吧。”說著,張若水將書箱掛在秋夫人贈的駿馬上,幹脆靈巧地翻身上去。
兩行噠噠聲交錯著,張若水和傾璿就這樣離開了紅袍山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