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紅袍山莊_第五章(一)
翌日,午時。紅袍山莊。
秋明洌早早地收拾好行囊,意氣風發地朝大門邁去。不料,一身披錦袍的中年男子在前方將他的去路攔下,秋明洌腳步一頓,那人轉過身來,滿臉不悅。
“爹,無論如何,我是一定要去找天霜。”秋明洌一臉正色,肅穆的表情與纖眉鳳目極不相符。秋遠航一聲冷哼,道:“你什麽時候聽話過。總之,你不許踏出家門半步。從此,也別再想那個淩家的丫頭!”
秋明洌雙眸一瞪,喝道:“爹,你為何如此不近人情,天霜也是你的世侄,如今她一介弱女子漂泊在外,你不派人去保護她也就罷了,竟還阻我去尋她!”秋遠航大袖一揮,道:“她現在被朝廷通緝,你少給我去生惹是非!”
秋明洌攢緊了拳頭,幾乎要把一口銀牙咬碎,踏雪扇啪地一聲展開,勁風襲來,秋明洌揮動踏雪扇便是疾風吹雪般打來:“爹,得罪了!”
秋遠航麵不改色,彈開三尺遠,雙掌舞出類似陰陽兩魚的紋樣,氣運丹田,用勁一推,邊驟然生出一道氣牆,將秋明洌震開。秋明洌不肯就範,立馬翻身騰起,踏雪扇淩空取勢,旋風裹挾而來,形成千萬道劍氣,簌簌地襲向秋遠航。
秋遠航鎮定自若如青鬆迎風,雙袖一揮便將飛來的劍氣彈開,掌心運力,朝著秋明洌心口直擊一掌。秋明洌受了猛勁一掌,心口劇痛,宛若飄零的玉蘭般墜落在地,護住心脈輕咬嘴唇微顫著起身。
另一邊,張若水趕來,看見秋明洌被秋遠航打倒在地,不由分說便拔出了掠風劍。掠風劍嘯宛若風敲竹韻,張若水縱身如銀魚躍海,劍指蒼穹,憑空劃出一道月牙,劍氣直擊秋遠航。
張若水趁勢襲來,銀星閃耀般猛烈幾刺,劍鋒如星,彗星擊月一般向秋遠航壓製而來。秋遠航被打退了一丈遠,揮袖破開劍氣,旋身一腳踢在掠風劍上,將張若水連人帶劍踢到一邊。
張若水利落地翻了起來,持劍擋在秋明洌身前:“秋莊主,方才得罪了。有話好說,何必動手?”
秋遠航出乎意料地笑了,扯著嘴角打量了一番張若水,道:“小子,你還真有兩下子。方才那式,是青城劍法的彗星襲月吧?”
張若水執劍抱拳,道:“秋莊主慧眼。承蒙秋莊主收留,若水打擾數日,此刻便走。”秋遠航的麵色先是青了一下,隨即一擺手,道:“你言重了,不必急著離開。”
秋遠航挑眉瞪了眼秋明洌,道:“你,你若是想離開,須先打贏了我。不過看你剛才
的三腳貓功夫,哼,你在莊上呆一輩子吧!”
說罷,秋遠航一甩袖,冷哼一聲,大搖大擺地離開了。秋明洌一臉悻悻地瞪著秋遠航,捏緊了手中的踏雪扇。“秋兄,不急,我跟傾璿姐姐說說,我們先緩緩。”
是夜,晚風微涼。
秋明洌獨坐大榕樹下,背靠粗壯的樹幹,身旁散亂著幾個空空如也的酒瓶,手裏還攢著一瓶佳釀。他雙頰泛著紅暈,還不住地將烈酒灌入五髒六腑,散落的酒漬,浸濕了一片衣襟。
不知何時,一陣清越的環佩之聲響起,景瀾徑直跑到了他身前,一彎腰便奪去了他手中的酒瓶。“還、還給我……”秋明洌掙紮著坐直,伸手朝景瀾要著。
景瀾秀眉顰蹙,將酒瓶背到身後,櫻唇微嘟,道:“別再喝了,讓你留在家裏你就留唄。”秋明洌鳳眼一挑,側過臉去,酒色為他桃花般的容顏更添一筆魅惑。
“你不會懂的。”秋明洌微閉鳳目輕笑了一聲。景瀾緩緩蹲下身,注視著秋明洌半清半醉的眸子:“我是不懂你,但是我希望你快樂。”
秋明洌抬眼便見景瀾的清亮的瞳孔,心頭一亂,竟不由自主地將她一把拉進懷中。景瀾頓時滿眼錯愕,手腳並用地推攘著:“你、你清楚我是誰嗎?我可不是淩姑娘……”秋明洌揚唇一笑,眸子裏澄澈了大半:“我知道,我一直認得你……”
秋明洌將景瀾緊緊抱住,兩股熱淚順著臉頰滑下。景瀾不再掙紮,輕抿嘴唇暗笑著,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月落清輝灑在兩人身上,一切仿佛夢寐。
次日,清晨。
秋明洌和景瀾靠在大榕樹上昏睡。秋明洌衣襟散亂,手裏還拽著一隻酒瓶子,景瀾將頭枕在他肩上,好在沒有衣冠不整。
秋遠航站在三尺之外,瞪著一對公然露宿的孤男寡女,冷哼一聲,揮袖走開。秋夫人連忙吩咐下人:“還不快去叫醒四公子和景姑娘,你們幾個,去廚房備醒酒茶。”
張若水默默站立一旁,見景瀾睡意安詳,一手還與秋明洌十指相扣,嘴角輕輕勾起,仿佛沉睡在蜜糖的包裹中似的。那般甜蜜的笑容,他從未在景瀾臉上見過。
張若水忽然心頭明白了什麽,驟覺心痛如絞,恍如師父那日的鞭笞,每一鞭都猛勁抽在心上。原本晶亮的眸子漸漸失去了光彩,像因陳舊而黯淡了光澤的珍珠。張若水愣了愣,耷拉著腦袋,一言不發地徑直走開。
荷塘邊上,張若水望著一朵開敗的蓮花出神。那日為她摘的蓮子,怕是全
部被她甜笑著捧給秋公子了吧。襄王有夢,神女無心。真如傾璿所說,他很天真,這一次,天真地一廂情願。滿以為她終有一日會注意到自己呢。
張若水想深呼吸幾口振作一下精神,不料吸進肺中的全是淤泥的酸臭,頓覺頭昏腦漲,雙肩又是疲憊又是頹廢地搭了下來。
不知不覺,一襲綠影閃到張若水身後,張若水察覺到了有人靠近,連忙從太虛之境神遊回來,徐徐側臉望來。
“不等他了,我們去辭行吧。”傾璿淡淡說道,修眉間天高雲淡,“看秋公子的情形,一時半會兒是出不了紅袍山莊了。”
“是啊。”張若水有些失落地垂頭。“很失望?”傾璿斜挑嘴角,目光變得犀利。“沒、沒有……”張若水慌亂地擺手,額角流下一滴稀細汗。
傾璿淡然一笑,卻不見得有多溫暖,隻是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大丈夫何患無妻。”張若水抿了抿唇,幽幽道:“我自然是明白這個道理,隻是,不是說忘就能忘。”
“你能忘他麽?”張若水猝不及防地來了一句。“不準提他!”傾璿鳳眸燃火,張若水還沒說出那個人的名字,她就先按捺不住了。
“好,當我沒說。”姐姐的暴怒多而不少驅散了一些方才的傷心,他微微一笑,“我去收拾東西。”
回房間的張若水恰好路過秋遠航的書房,他想著秋莊主也算是熱情好客,早晚要跟他辭行,便停下腳步叩了叩門。
“進來。”秋遠航坐在書桌前飲茶。張若水抬腳跨入,白衣展風,似乎還帶進了一身荷花的清雅。
“秋莊主,我是來辭行的。”張若水拱手道。
“是麽,走得這樣急。”秋遠航刻意避開了他的目光。他不動神色,讓張若水坐,端給了他一杯湯色亮紅的熱茶。“張公子,這壺茶中泡的是鎮莊之寶大紅袍,茶中極品,你試試。”
張若水受寵若驚,雙手接過茶杯,丹唇靠在杯沿上輕輕啜了一口:品其香,幽幽清香約有花果之味;覺其味,幹爽鮮醇滋潤心肺。滑落舌根,先是有微微苦澀,卻又霎時隱隱回甘。
“唔……好茶……”張若水情不自禁地將杯中亮紅茶湯一飲而盡,滿心歡喜地放下茶杯。秋遠航隱隱露出一絲喜色,又指了指案上的點心,道:“張公子再試試這些點心,是拙荊親自下廚做的。”
張若水不敢推辭,連忙拿起一枚恍如翠玉的軟糕放進口中,艾草的氣息便滿口四溢,銀牙一咬,竟然毫不費力地嵌了進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