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四麵楚歌_第七章(一)

洛陽城,柴窯府邸。

柴窯乃是五商之一,富貴自然不必說,夾道兩側的泥牆上以青瓷碎片作為點綴,片片薄如紙、明如鏡。房間之內,各類彩瓷屢見不鮮,大到門前花瓶,小到筆墨前的筆筒,瑰麗多色,流光溢彩。

韓羽蕭順手拿起一個把玩,筆筒外用粉釉畫竹林七賢,裏外鏤空,成竹節之形,恍如竹林七賢坐於青竹之中論道。精巧之物,韓羽蕭視之,卻覺格外紮眼。

韓羽蕭隻覺心中有些悶賭,開門走出,步入庭中,卻見南宮痕跡將一家丁拉至隱秘處,低眉耳語了片刻,家丁麵色凝重,重重地點了點頭,便不敢怠慢地朝外奔跑而去。

痕跡目送他離開,略帶深沉地鬆了口氣。韓羽蕭心中一緊,明睛溜溜轉了一圈,一臉浩然正氣地跨步上前,道:“見過南宮少主。”

痕跡偏頭見韓羽蕭不懷好意地直視著自己,容色卻沒有半分變化,笑展春風,道:“韓少俠,有何貴幹啊?”韓羽蕭用眼珠指了指家丁跑開的方向,道:“剛才那是?”

痕跡麵對韓羽蕭的質問語氣倒是泰然自若,聳肩笑了笑,道:“我是叫家丁去集市上為天霜妹子置辦一些脂粉衣物,她家生了如此變故,怕是要在柴窯久住了。哎呀,我可真是怠慢,這種精細之事應該交給丫鬟才是。你看我,平時料理生意,卻疏忽了女子的心思……”痕跡一邊撥弄青玉珠,一邊走遠。

韓羽蕭凝望著南宮痕跡走遠的背影,隻覺太陽穴突突地刺痛著。

晚飯前,韓羽蕭應邀往偏廳走去,穿過回廊,忽見兩位裝酒的家丁鬼鬼祟祟地相視一眼。一人從衣襟中掏出一個牛皮紙包,一人配合地打開酒壺蓋,紙包裏抖出白粉灰麵,統統灑進了酒壺中。一人蓋好酒壺,咧嘴搖了搖,穩穩地放在案上,擺手讓另一人送去。

韓羽蕭將拳頭一攢,料想到了柴窯人有意坑害淩天霜,便氣勢磅礴地步去。剛邁出一步卻又頓住了,此時拆穿,南宮痕跡大可矢口否認,指定兩個家仆是蟊賊,不如,靜待其變。

桌上,琳琅滿目盡是佳肴:擺成牡丹之狀的洛陽燕菜、清香撲鼻的清蒸鮭魚、色澤鮮亮的燒雞,尤其是雞鴨魚肉,看得韓羽蕭和淩天霜都不免食指大動,這幾天的漂泊,讓他們幾乎不知肉味了。

方才之景,卻讓韓羽蕭不得不謹慎,帶到菜肴上齊,婢仆屏退,痕跡剛要動筷,隻聽韓羽蕭咿呀一聲:“這桌子腿缺了?怎麽是晃的?”痕跡一愣,連忙彎腰下去查看。

趁此時,韓羽蕭一躍坐起,從袖中取出一枚銀

針,手腳麻利地將各道菜都試了一遍。一旁,淩天霜看在眼底,驚得杏目圓瞪,有些慌神地瞪了韓羽蕭幾眼。

韓羽蕭仔細察看了銀針一番,並無異樣,便立馬收入袖中。淩天霜見沒有問題,自己也舒了口氣。

“沒晃啊……”痕跡扶著桌腿坐起來。韓羽蕭故作爽快一笑,道:“抱歉,韓某弄錯了。”痕跡並不慍怒,風度翩翩地一莞爾,道:“無礙。”

三個人開始用晚膳。痕跡大獻殷勤,不住往淩天霜碗中夾菜添肉:“天霜妹子,這是洛陽城有名的烤雞,你多嚐嚐。這裏還有一道甜點,貴妃酥,你小時候每次來洛陽都吃。”

淩天霜也是麵含春風,露出了少見的會心笑容,就仿佛是南宮痕跡剛娶的新娘一般。而韓羽蕭落寞地坐於一邊,像個外人。本來就是外人。

另一邊,送酒的家丁端著香案走了進來,將酒壺放置在韓羽蕭與痕跡之間。痕跡斟了兩杯酒,遞與韓羽蕭一杯,道:“韓兄,這壇是我柴家珍藏了好幾十年上好的汾酒,今日我特地讓人開封的。一路上有勞你照顧天霜妹子了,我敬你一杯。”

韓羽蕭嘴角一抽,不經意間冷笑了一下,推手道:“抱歉,在下不勝酒力,況且,喝酒誤事。”韓羽蕭將最後四字咬得特別用力,生怕南宮痕跡聽不出他的防備之意。

飯桌上的空氣霎時就凝固了,痕跡舉在半空中的手僵住,臉上也浮現出一絲不悅。淩天霜烏睛流轉,見氣氛尷尬,自己也覺得坐立不安,方才韓羽蕭試菜已是多心,這次怕是也是杞人憂天吧。

淩天霜一咬朱唇,便伸手接過痕跡手中的酒杯,道:“痕跡哥,韓少俠外出不喜飲酒。天霜與你對飲此杯。”

韓羽蕭驀地星眸大瞪,側臉注視著淩天霜勉強擠出的笑顏,她接過酒杯,一掩袖抬手便送到嘴邊。“天霜,不要!”韓羽蕭叫了一聲,話未說完,淩天霜已一杯飲盡。

淩天霜輕拭去嘴角酒漬,麵頰微紅,將空酒杯亮給痕跡看,輕聲道:“天霜一介女子,不勝酒力,隻能到此為止了。”韓羽蕭默默注視著淩天霜,骨鯁在喉。淩天霜笑得甜中帶苦,夾了一塊肉放進痕跡的碗中,道:“痕跡哥,天霜謝謝你不棄收留。”南宮痕跡渙然一笑,仿佛方才本就該是他與淩天霜對飲。

韓羽蕭手指在桌上不自覺地彈動了一下,低音喚了聲“淩姑娘”,淩天霜側臉冰了他一眼,自顧自地夾菜吃飯。

當晚,明月孤星。

從動筷到離席,一切正常,南宮痕跡的殷切款待與韓羽蕭的多疑

猜測形成鮮明對比,讓淩天霜深感難為情。

兩人相對於庭中,淩天霜將黛眉一顰,道:“韓少俠,今日,你是多疑了吧。天霜現在這樣的境況,痕跡哥不計利益款待我們,你卻懷疑他人,不是傷害了他的感情麽?”

韓羽蕭輕哼一聲,道:“淩姑娘,我在晚膳前分明看到兩個鬼祟的家丁往酒裏下藥。”淩天霜杏眸一轉,道:“可是,今晚的酒,痕跡哥喝了不少,天霜也有飲,為何我們會沒事?”

韓羽蕭雙手一環,別過頭,道:“或許,是忙中錯手,拿錯了呢?”淩天霜娥眉一軒,臉上出現一絲慍色,道:“韓少俠,你眼花了吧,痕跡哥要在晚膳下毒,我們現在就出不來了。”

韓羽蕭切齒一咬,眸中水波澹澹地瞄了幾眼淩天霜:“淩姑娘,之前我的確瞎了眼信了方恒,現在,我是真心想護你周全。淩姑娘,你是還在懷疑我在替方恒辦事要害你嗎?”

淩天霜抿著嘴搖了搖頭,道:“天霜從未懷疑過韓少俠,興許真的是你看錯了,總之,天霜如今走投無路,痕跡大哥肯善待天霜已是感激不盡。”

韓羽蕭輕笑一聲,道:“淩姑娘,詩中也有言,商人重利。我若是南宮少主,也知收留你是虧本生意,他對你這樣殷勤,我覺得,他另有一番打算。”

“商人重利?”這四個字在淩天霜點燃了一把怒火。她烏睛一燃,質問道:“韓少俠,在你眼裏,商人眼中隻有利益,沒有任何感情嗎?我爹是商人,天霜也是商家女。韓少俠此言,天霜替痕跡大哥說話,也是嫌貧愛富,是勢利小人?”

“不,淩姑娘,我從未這樣想過你。”韓羽蕭擺著頭解釋。

韓羽蕭見她慍怒,不敢再說,壓低了聲勢,道:“淩姑娘,我也隻是懷疑。縱然是當年魏武,也有多疑錯殺呂伯奢一事……”淩天霜愣了一下,杏目微瞪:“曹操是奸雄,難道韓少俠也要學他一樣,不分青紅皂白,濫殺無辜。寧教你負天下人?”

“無辜?”韓羽蕭冷笑一聲,“南宮痕跡絕對擔不起這兩個字。”

“你這樣說,太過分了。”淩天霜寬袖一揮,轉身有冷風襲來,便是要走。韓羽蕭心中一急,連忙伸手拉住淩天霜,緊緊鉗住她的玲瓏皓腕。韓羽蕭用力過猛,捏得淩天霜手腕生疼,她秀眉倒豎,掙脫著柔夷,輕吒道:“放開……”

恰巧這時,痕跡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連忙張開雙手將韓羽蕭抵住:“韓少俠,有話好說,你先放開天霜妹子,男女授受不親,你要將她的名節置於何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