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雪嬰兒_第六章(一)

翌日清晨。曉風殘月,雨勢早已褪去,雲蒸霞蔚,綺繡滿天。

傾璿素手提籃,一襲荷紋水綠長裙,與滿地殘白遙相呼應,她輕輕俯身,將零落的梨花瓣盡數拾起,籃中便多了幾片素白。海雲樓的梨花春,從來都是堪比杜康的佳釀。

枝頭,凝在花上的寒露滴落在傾璿的臉頰上,微涼、清透,傾璿拂袖,擦拭去了臉上的露水,白袖剛放下,便瞧見一個玄衣公子立在她身前。他風華正茂,雙手環在身前,蟒皮劍斜插進懷中。他抬頭望著一樹梨花,目光要比先前柔和許多,倒也是清新俊逸。傾璿止住了腳步,玄衣人俯首,別過頭,目光掃過她,帶著些許料峭。

“早啊。”傾璿冷言冷語,板著臉跟他說道。“早。”慕罹木訥地回了一句。“這次,又打算住多久?”傾璿問道,慕罹這才心中一暄,輕輕揚唇:“你想我住多久?”“立刻走。”傾璿傲慢地別過頭去,似乎是刻意在惹慕罹生氣。慕罹波瀾不驚,隻是向她靠了靠:“你的也不好笑。”

此時一襲秋風過,吹起一地落花,梨花映春水,宛若朝霞。傾璿身穿的荷紋綠裙也隨風擺動,雙鬢烏發被吹得半遮麵容,襯得雲鬢花顏更是姣美。慕罹抬首,見傾璿掩袖擋風,落花拂過她,芳菲中的一抹清影,心中一震,不禁伸出懷抱去護她。“別碰我!”傾璿柳眉一豎推開慕罹,兩頰卻像抹了胭脂。

傾璿一手拽著裙角心煩意亂地走開了。慕罹獨立花林,一滴露水在他的眼邊,沁涼入骨,慕罹抬手,清楚可見手指上硬朗的骨節,他拭去了雨水,衣袂飄飄,玄色錦袍一展,也不見了。

海雲樓大堂一角。“李先生,這批貨物可是我親手煉製的,資質絕佳。你若是把它賣給王都的王公貴族,保準要大發一筆。”

“可是你開的加碼比起以往,也貴了太多吧,資質再好,價錢也不必翻倍吧!”

“你知道這世道的紛亂麽?你平日裏和有錢人家打交道,不知我們亡命之徒的辛苦,又要躲避官府,還要提防……那些青城派的牛鼻子、伽藍寺的臭和尚……”

“價錢太貴,而且,我也不知道這批貨物的優劣如何。再說,賣阿芙蓉的,又不是你一人……”

窸窸窣窣的交談聲蟲吟般地傳開,不過,在人聲鼎沸的酒樓中,不容易被人發覺。然交談的聲音雖小,卻還是飄入了傾璿的耳朵。阿芙蓉?不正是早被禁止的迷幻藥物麽?!天顏閣的魔人就是靠販賣阿芙蓉、五石散、銀朱粉這些蠱惑人心的藥物,牟取暴利,逐漸將幻霧島建成了供用毒之

人享樂的人間天堂。這些人,一定和天顏閣有莫大的聯係。

想到這裏,傾璿不禁心口發涼,眼睛剛剛痊愈,她真是再經不住天顏閣之人一番折騰了。兩人注意到了傾璿目光所及,掃了眼她並不自然的臉色,都默契地住口了。

“如沅姑娘,我們都躲到後花園了,應該沒人偷聽,想必你可以開口了吧。”黃綠相間的梨樹下,如沅斜插著水蛇腰,一個道士站在她身前,除了一身衣裝像模像樣,完全沒有道人該有的仙風之氣。

如沅去掉了麵紗,唇紅如奇葩吐豔,道:“李先生,這次小女子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平安到達洛茗城,你總要再給我加些湯藥費吧。”姓李的老道士一揮手,道:“你這女人,一來就加價,讓你師兄來跟我談。”

如沅掩口笑著,道:“師兄身體不適,特命小女子前來。加價,也是師兄的意思。李先生,我可不騙你,這次我們配製的阿芙蓉,藥效更勝以往。”說著,如沅上前幾步,指著後出的方向說道:“你也見過海雲樓的傾璿姑娘了,你看她平日冷冷冰冰的樣子,我們用她來試藥,保管這女人剛服下藥就騷得跟青樓的舞姬一般,哦嗬嗬嗬……”

老道士一捋胡須,沉思了片刻,道:“好,就照如沅姑娘說的辦,若真像你所說,我就加一半的價。”如沅聞言黛眉一皺,臉色有些不悅,道:“這……”老道士擺手道:“再多的錢,李某也拿不出來了。”如沅低眉撥弄著塗得鮮紅的長指甲,道:“好吧好吧。”說著,便紅裙飛舞揚長而去了。

一旁的走廊,一道黃影一閃而過。

午時,酒樓大堂內賓客滿座,有的點了三兩道清淡的佐酒小菜,有的點了滿席珍饈。店內的夥計們忙裏忙外,都是汗如雨下,幾個粉衣婢女也是來回穿梭,客人的呼喚聲此起彼伏,看來,海雲樓是該增加幾個人手了。

傾璿端著兩盤炒好的素菜遞給婢女,平時她都隱身後廚,很少出門接客,因為近幾月海雲樓生意越來越興隆,傾璿多少都搭把手幫點忙,露麵的次數也逐漸增多,這才使得人們有機會一睹芳容,可是她每每都是一副冰山容顏,禮節頗多,常常給人以拒人千裏之感。

一邊,如沅的音色嬌豔欲滴,喊著:“傾璿姑娘,傾璿姑娘……”傾璿聞聲愣了愣,還是提著綠裙,娉娉婷婷地走來,欠身道了個萬福,道:“姑娘,找傾璿有何事?”如沅指著一道燴羊肉說道:“傾璿姑娘把鹽當做糖放了兩次吧,怎麽這麽鹹?奴家的喉嚨都吃幹了。”傾璿一臉淡然,冷眼瞟了一眼身前的紅衣女

子,道:“這不可能。”

如沅從筷筒裏抽出一雙筷子遞與傾璿,道:“不信啊,傾璿姑娘自己試試?”傾璿有些疑慮地瞅了幾眼如沅,隨手撚起一塊羊肉,一手接在下方,便要往嘴裏送。如沅揚唇一笑,朝對桌的老道士使了個眼色,兩人就等著一場好戲。

正當筷子移向傾璿的那一刻,忽的有人從背後猛烈一撞,傾璿手上一鬆,羊肉連帶著竹筷飛落在如沅的紅頭紗上,如沅連忙用手撥弄著頭紗,氣憤地站起身來。傾璿腳下不穩向前撲去,眼前就要壓在如沅身上,一隻黑臂出現在傾璿身下,一人將她傾腰一攬,旋到一邊。

慕罹一手攬住傾璿的細腰,一手端著酒杯,手上一顫便將一杯烈酒潑在傾璿的衣襟上,冰涼的**迅速順著微露的鎖骨滑向深處,碧色衣衫濕了大片。傾璿連忙站直身體,一臉愕然地拍著衣襟上的酒漬,蛾眉輕豎地瞪了眼慕罹。慕罹卻星眸灼灼地望著她,默不作聲。

站在紅紗女子麵前的是一襲黃衣的貴公子痕跡,方才撞掉傾璿筷子的就是他。痕跡一臉肅穆地瞪著如沅,道:“姑娘,商人也有商人的操守,你是否越界了?”說著,從他背後湧出來一眾執刀劍的隨從,將如沅團團圍住,而那個老道士也被刀架著脖子。賓客們都嚇得四下退散。

“你……你是官府的?”如沅愣愣地瞪著痕跡。“不是。”佳公子撥了撥手中的珠玉,“不過,姑娘一會兒就會見到官府的人。”如沅聞言狠狠地瞪了痕跡一眼,戴著鋒利指套的雙手從袖口伸了出來,瑩瑩透著妖綠,這便是淬了劇毒的征兆。她大罵道:“好你個小白臉,竟敢暗算我!”

說罷,如沅便劈掌來襲,皓腕靈動恍如千手觀音,眾人看得有些恍惚,一臉驚愕,立馬揮劍來擋。“保護大當家!”一眾隨從刀劍揮舞。“她掌上有毒,大家別去!”痕跡朗聲道,撥開眾人,一側身躲過了紅紗女子致命一擊,兩人隨即纏鬥起來。如沅全力以赴,每一招都誌在必得,對準了痕跡的咽喉。

痕跡騰身如黃鶴展翅,淩空一躍便飛到了頂上的欄杆外。雙手合十,青玉佛珠佛光熠熠。“舍利子,是諸法空相。”驀然,天際傳來陣陣梵音,眾人如臨鍾鼎鳴耳。音落,一道巨型青光萬字佛印從天落下,徑直地飛向如沅的前胸,轟然將她擊穿!如沅一聲淒厲慘叫,十指一鬆,七竅流血地緩緩蹲下,再也無力反抗。

不一會兒官府的人就趕到了,帶走了紅紗女子和老道士,又向痕跡公子百般諂媚道謝。痕跡也不嫌棄,笑眯眯地道了幾聲“小事小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