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劍陵崩_第四章（一）

紅袍山莊，曾經開滿萱草的房間內。

“快快快！把火爐都搬進來，把燈全部點上！”秋明峰招呼著一眾婢女在地上盡可能擺放取暖的爐子，將整個房間點得燈火通明。

傾璿蜷縮在榻上，全身水浸一般冰冷，盡管慕罹將厚重的棉被裹在她的身上，像一根繩子一般緊緊環住她。慕罹一掌抵住傾璿的背後的脈絡樞紐處，將自身的內力匯入她的身體，攢動的暖流，卻無法疏通結冰的經脈。

“不要白費力氣了。”傾璿不知是何時醒的，她吐出一口冰霧，牙齒不住地打顫。黯然無光的眸子被輝煌的房間刺了一眼，傾璿故作淡定說道：“燈點這麽亮幹嘛，你想晃瞎我的眼睛？”

秋明峰知趣地帶著婢女退出了房間。“傾璿……”慕罹說不出其他話，隻是愁眉不展地喚著她的名字。

“喊什麽喊，我還沒死……”傾璿說著，忍不住咳了幾聲，可是連咳嗽她覺得喉嚨裏夾著冰屑。“你當然不會死！”慕罹說著將較為溫熱的臉頰貼在她已經凝了一層清霜的額頭上，“你不準死！”

“哼，慕掌門，”傾璿歪著頭，氣息已然微弱，“我可不是你養的刺客。”“如果你敢死，我就把你葬到鐵雪峰，你一輩子都會和我呆在一起。”慕罹低著頭，滾燙的淚水滴下來，融化了傾璿麵頰上的白霜。

“別這樣，慕罹。”不知是否是因為虛弱，傾璿竟溫柔了許多，“好好做你的慕掌門，娶一房如花美眷，下半生，過安樂平淡的日子。”“沒有你，我拿什麽安樂！”慕罹低吼著，緊環住的臂膀又加了一分力，幾乎將傾璿揉碎。

“沒有我，你也要好……好好的……”傾璿說著，眼皮完全耷拉了下來。與此同時，冰花攀附著她秀麗的容顏上爬，知道將她全身包裹。“傾璿！”慕罹使勁搖著她的肩膀，可惜，她再不會醒來，再不會罵一句：“混賬，沒死都被你搖死了”。

雕花木門被一人一掌推開，張若水一臉風塵地邁進，緊接著，鳳流觴也跟著小趨進來。“啊，傾璿姐，怎會……”張若水愣愣地張口。鳳流觴撥開張若水，豎眉道：“她寒氣攻心了。”

說著，紅袖流轉，鳳流觴當空劃出一個霞光拚成的字符。慕罹將傾璿平放在床榻上，連忙避讓到一邊。兩隻火焰形成的朱雀在傾璿上空展翅盤旋，細碎的小光點灑在她的身上，暖光源源不斷進入她的身體。然而，當霞光褪去，傾璿全身蠶繭般的寒霜依舊未能散去。

“怎樣？”慕罹問道，雖然明知無用，卻依舊希望能聽到“她會康複”的答

案。鳳流觴搖搖頭，道：“我……我的力量還不夠……”

說著，鳳流觴扭頭望向門外，央求地望著環手靜立於楓樹下的金衣人。金衣人陰沉著臉，不悅地一皺眉，依舊是衣袂飄飄地走了過來。

“啊，前輩……”張若水蚊吟了一句，金衣人沒有理睬任何人，徑直朝向靜躺在寒氣中的傾璿走去。

金衣人從胸中推出一團光球，朝陽般明亮耀眼，當空一撒，傾璿周身立刻籠罩著金芒萬丈。縈繞在傾璿全身的寒霧逐漸匯聚成一團瑩藍冰球，劈開金芒，猝不及防地朝金衣人飛速擊來。

“啊——”金衣人被震得後退一步，接著傾璿身上的金芒與寒氣一同煙消雲散。“父親——”鳳流觴連忙扶住了他。金衣人慢慢起身，拭去了額角的一層細汗，低聲道：“好強大的妖力……”

“前輩，傾璿姐她……”張若水上前一步問道。“命保住了。”金衣人冷臉回答，“但是寒氣傷及五髒和神誌，雖然我已用仙力盡量修複。”

此時慕罹已然站在了床邊，輕撫了撫傾璿飽滿的額頭，果然，她的身體已經恢複溫暖了。“那她什麽時候會醒？”慕罹抬頭問道。

“身體已經受損，蘇醒之期便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不過，你要做好她一輩子醒不過來的準備。”金衣人一臉淡然地回答，同時，緊握的拳頭不由自主地微顫著。鳳流觴看在眼裏，連忙握住了他的手。

“什麽？一輩子醒不來？”張若水不願接受這樣的消息。金衣人不回答他，神色淡漠地從女兒掌心抽開手，信步走出了房間。

“哼，你要是敢睡一輩子，我就綁你回鐵雪峰慢慢睡。”慕罹語氣強硬地朝傾璿平靜的睡臉說著，坐在她床頭，幫她將淩亂的發絲撩到耳後。慕罹眨了眨酸澀的眼睛，一抬頭，讓火辣的淚水回流進眼睛。

張若水瞥了一眼慕罹發紅的眼眶，說到：“慕罹，我相信傾璿姐她……一定會醒來的。”張若水說話的時候，自己也沒有底氣。

或許是不願讓任何人目睹自己脆弱的一麵，慕罹沒有直視張若水的眼睛，道：“不管她醒不醒，我都會守住她——”

“一輩子。”雖然他的聲音很低，卻是堅定如磐石，君當如磐石，磐石無轉移。

楓樹下，兩人頭頂仿佛綻放了一朵紅雲。金衣人穩住了不禁戰栗的手，深吸了幾口氣回複精神。

“父親，你方才強行驅散寒氣，是否是受了反噬？”鳳流觴關切地問道。金衣人泰然自若地一拂袖子，道：“能救一人也是值得。這個妖物的妖力

，比起他的母親，有過之無不及。是因為吸收了一整座的森林的修為的緣故吧。”

“那，他豈不是很危險？”鳳流觴的臉色立刻變得驚惶。“隻要他不作出什麽大動靜，不危害仙界，我們仙凰族，倒與他井水不犯河水。”金衣人的語氣依舊淡定。

“但是若水會很危險。”鳳流觴說道，眸子變得灼灼。

金衣人這才有了表情，滿眼不悅地斜視著鳳流觴，道：“你的心裏，就隻有那個無用的小子？”鳳流觴沒有任何反駁的語言，隻是毫不閃避地直視他的眼睛：“我的心意，你早就該清楚了。”

然而，金衣人這一次卻沒有表現出憤怒，他竟然避開了女兒有些咄咄逼人的目光，有些悲哀地垂下眼簾。“有些事，看來還是不得不告訴你。”金衣人語意柔和地說到，這讓鳳流觴倍感不安。

“什麽事？”鳳流觴顰著眉，詫異地望著金衣人。

“關於涅槃之火。”金衣人頷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其實要產生涅槃之火，並不僅限於仙凰之間，其實，隻要有一方是仙凰，隻要是至真至純的真心相愛，仍然可以點燃它。”

鳳流觴聞言便一揚朱唇，道：“這麽說來，我還有機會涅槃永生，若水也可以！”金衣人轉身打斷她的自以為兩全其美的遐想：“不，我覺得，你會徹底放棄。”

金衣人仰頭注視著春紅一般色彩妖嬈的楓葉，輕歎了一聲，道：“在你之前，仙凰族有一位長輩，她也愛上了人族男子。兩人自然而然點燃了涅槃之火，然而，她涅槃永生了，那個男子卻因為是凡人之軀無法承受天火焚身，所以，他死了。”

鳳流觴的眼神凝固了，她嚅動著楓葉染就一般的丹唇，過了好半天，才發出聲音：“那後來呢，那個前輩，要不斷尋找那個男子的轉世嗎？”

“嗬，哪裏還有什麽轉世？天火焚身，自然是讓一個凡人魂飛魄散。男子的結局是永墮地獄，萬劫不複，而那位前輩獨自飛向九重天際，受不了永世的孤寂，請求天帝賜她一死。”

恍如一道旱天雷，震得鳳流觴打了個趔趄，她不由得倒退一步，頭上的金步搖與心緒一同搖得淩亂。

金衣人閉了閉眼，繼續說道：“當時我還是小孩兒，可那樣悲戚的鳴聲，我今日回想，仍能感受到她蝕及心骨的痛楚，所以——”金衣人低下頭，眼波早已變得溫和，朝向鳳流觴說道：“我一開始就阻礙你們，你們一旦開始，結局注定是悲痛。他的結局如何我毫不在意，我隻是心疼你，我不願看到那樣的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