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劍陵崩_第三章

枯樹林中的對峙。寒霜自天而降,不知是秋明洌在催動妖力,還是真的是上天在宣告冬日的到來。

張若水與慕罹並肩而站,龍淵魚腸交相輝映,黑衣白袖隨風鼓起,猶如一幅潑墨山水。秋明洌伸出手,藍色遊絲裹挾著冰屑旋動,他的掌心出現一枚冰雪之球。或許隻要隨便一拋,麵前的兩個青年就能瞬間化作兩尊亮閃閃的冰塑。

“明洌,你當真要選擇妖族?!”張若水提高嗓門問道,他多麽希望秋明洌能給一個否定答案。最心痛的莫過於答案在意料之內,秋明洌蔑笑一聲,道:“當然,你以為如何?”

“你……”張若水星眸怔怔,一時竟語塞了。“哼,少說廢話,不想死就別擋我路!”秋明洌吼著,麵目隨之變得猙獰。這讓張若水倍感悲涼,眼前的白發男子,秋明洌,是雪妖,再不是以前那個打翻他的硯台被他追著跑的如玉公子了。

張若水劍眉一蹙,說道:“既然如此,我不會再對你心軟。”“心軟?張若水,你以為你是誰?”秋明洌鄙夷地瞟了他幾眼,手中的冰球隱隱有飛天之勢。

“停手!”女子婉麗的音色,一道綠影從兩人之間的縫隙擠上來。如果此時傾璿的右臂有知覺的話,也許會和左臂一起伸出來擋住身後兩人。

“夠了,秋明洌。湛盧鐵你拿走!”傾璿說著,鳳眸裏仿佛燃起了星星之火,“我們撤。你想怎樣就怎樣。你立刻走,離開這裏。”

“傾璿姐,湛盧鐵那麽重要,不能讓他帶走。”張若水說道,龍淵劍緊握在手不敢鬆懈。“是很重要,可是……”傾璿咬了咬唇,剩下的半句話沒有說出口:“再重要也比不上你們的性命。”

慕罹已經將手搭在了傾璿瘦削的肩膀上,道:“你讓開,這是我的責任。”“慕罹……”傾璿懸在半空的手臂因為酸痛緩緩放下。

“哈哈哈哈,讓我立刻走……”秋明洌仰天長笑一聲,笑意卻比從天而降的白雪更淒楚,

“原來,這就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對我說的話。”“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再存在世上了。”秋明洌銀眉一橫便是勁掌襲來。

三個人都是一臉驚愕,慕罹將傾璿往後一撥,自己挺身衝了出去。然而,誰都沒有鳳流觴最靠近秋明洌,她從一道火焰中陡然冒出,雙手交疊抵在身前,幾乎是與秋明洌十指相對。風雪大盛,火焰流散,鳳流觴被氣勢強盛的寒流逼得倒退。

一聲轟然巨響,眾人被一團暴風雪彈開。張若水從後接過被彈開的鳳流觴,兩人齊齊地震到樹冠上。傾璿被慕罹死死環住,兩人被彈得朝後仰去,傾璿能感受到慕罹單薄的脊背撞向地麵的聲音,而自己墊在他柔弱的胸膛上。

接著,那枚冰球在空中破裂,化作無數尖細的碎冰屑,碎汞一般嘩嘩落地。慕罹眼看銀針一般銳利的冰刺落下,翻身要去護住傾璿,沒想到反被傾璿壓在身下。傾璿揮袖如綠蝶展翅,趴在慕罹身上,落下冰刺全部紮進了她的脊背裏。

另一邊,張若水與鳳流觴掛在樹上,被氣浪震飛的鳳流觴剛醒神,便被幾根藍色絲帶束縛住手腳。秋明洌一收掌便將鳳流觴不費吹灰之力地捉了過來,秋明洌一手鉗住她的脖子,一手將她的雙臂反折在背。

綿裏藏針的劍氣襲來,紫紅龍淵劍長虹一般飛瀉而下。秋明洌不懼凡鐵,一甩手便扔出一朵冰葩,張若水揮劍將襲來的冰淩劈開。冰屑落下,秋明洌的鳳流觴都雙雙不見了蹤影,隻有一條綴著霜華的雪痕延伸到樹林裏。

張若水回頭,傾璿慕罹兩人已經相互扶持著站了起來,看上去應該沒有什麽大礙。“你們先回紅袍山莊,”張若水說道,“他帶走

了流觴。”說罷,張若水提著三尺長劍,一路虎步龍行地朝秋明洌留下雪痕的方向追去。

傾璿幾乎是被慕罹提起來的,冰刺陷入了她的身體,一股紊亂的冷流迅速在她體內亂衝亂撞。“傾璿?你怎麽了?”慕罹搖晃著她的肩膀,似乎是覺察到了她的異樣。周身的血液似乎是被凍住了,傾璿不禁打了個冷顫,眉毛鬢角瞬間罩上了一層薄霜,一開口就呼出一片白霧。

最後的聲音是慕罹的不斷呼喊,傾璿眼前一黑,隻覺得自己被人橫抱了起來,隨著他往家的位置跑,一顛一跛。

張若水每走一步,都能聽見枯枝落下簌簌聲。一整座森林宛若墳場一般死寂。昏黃的密林中難得有一片綠色,鳳流觴四肢被藤蔓糾纏,規規矩矩地鎖在石台上。張若水暢通無阻地闖了進來,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是置身樹林,而是一棵參天老榕樹投下的許多紮進土裏的氣根。

綠衣男子端端立在石台前,雙手握住一把匕首,朝著鳳流觴的胸口便要猛然紮下。張若水劍眉一挑,揮劍便是一道無形的劍氣揚塵而來。不知從哪裏飛來一道冰淩,與劍氣相擊,化作一道冰雨。

藍袖伸展,秋明洌分花拂柳一般站在張若水麵前。“放了她。”張若水直視著秋明洌的臉龐,星眸瞪得灼灼。“我竟不知,你何時這麽在意她了。”秋明洌接過桫欏的匕首,鳳尾般的眼角向後挑起。

“既然你沒事,就不要為難她了。”張若水眉宇軒昂,劍刃不偏不倚地指著秋明洌的鼻尖,他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這麽有膽魄,而且會對自己的好朋友劍拔弩張。

秋明洌淡然一笑,落花拂水般豔麗,他一臉輕鬆地撥開張若水的劍尖,道:“我是複生了,但是我還想讓娘和景瀾醒過來。”張若水先是眉眼一怔,接著,瞳孔凝得灼熱,道:“她們已經死了。”

“她們可以活過來。”秋明洌朝張若水走近一步,他周身散發的寒氣也逐漸將張若水包圍。“你胡說,人死不能複生。”張若水下意識後退一步,他錯開頭,似乎很抵觸目睹秋明洌如今的樣貌。

“隻要有仙凰族的鳳凰心,她們就能複生。”秋明洌舉起匕首,指著鳳流觴說道,“不信你自己問她。”他一掀袖子,整個石台竟然豎了起來。鳳流觴被固定在龜裂的石台上,根本無法動彈。

“是……真的?”張若水居然真的問了她。鳳流觴並不否定,隻是秋波粼粼,凝視著張若水有些微顫的手,問道:“你真的要來剜我的心?”

秋明洌將匕首一把塞入了張若水手中,將他往石台方向狠推了一把,道:“你來剜她,取出她的鳳凰心,娘可以活,景瀾也能活。她們活了,我就還認你是我兄弟。”

“娘……還有……景姑娘……”張若水喃喃念道,仿佛,秋夫人與景瀾就站在他麵前,一個笑容慈愛輕撥念珠,一個唇齒含笑宛若初春的桃夭。

“殺了她,剜出她的鳳凰心。娘和景瀾都能活,你等什麽?”秋明洌問,一直將張若水推到了鳳流觴麵前。

才片刻的功夫,張若水就滿臉汗如雨下,眼前的傾世麗顏,模糊成了他思念深處的兩張臉,她們中任意一人的死,都曾讓他撕心裂肺。鳳流觴一言不發,幽幽地望著這個她曾不惜身受雷擊也要保護的男子。從他猶豫的那刻起,她就再不想多說一句。

匕首懸在上空,手起刀落,鳳流觴絕望地閉眼。落刀的那一刻,一些回憶的景象飛速閃過張若水的腦海。梨花下的初遇,飛下崖壁那刻她紅顏迎風,酒肆間水光瀲灩的金步搖,青城山萬劍陣中她突如其來的深擁,還有,與她的約定……

然而,匕首沒有落在她的心

髒上,徑直隔斷了她手腕上的藤蔓。“張若水,你是不敢?!”秋明洌見狀冷哼一聲,望向張若水的目光仿佛是鄙夷無用的螻蟻。

張若水將匕首扔向一邊的地上,張開雙臂,他用自己並不健壯的身軀擋在鳳流觴身前,麵朝秋明洌,說道:“不要殺她。”

“殺了她就能換回娘和景瀾!”秋明洌波濤洶湧般怒喝道,雙手隨即舉滿冰雪。

“我不換!”張若水亦是口吻堅決。身後,鳳流觴抬起頭,雖然隻能注視著他一片白衣隨風獵獵,卻感到如臨三春。

“我不要,用流觴的死來換取誰的複活。”張若水說著,收回手臂,向秋明洌舉起了龍淵劍。龍淵劍驀然輝光盈盈,似乎是做好了一場惡戰的準備。

秋明洌一聲輕嘯,風霜吹來,鋒利的冰屑直接劃破張若水的臉頰衣衫。接著秋明洌隨手一甩,便是千百根亮晶晶的冰劍朝張若水勢如破竹地襲來。

冰劍四麵八方地衝來,張若水擋在鳳流觴身前,拚命揮砍劈開冰劍。鳳流觴多餘地騰出一隻手,掌心火舌一吐,隻不過先讓張若水燒焦而已。

冰淩落地,大部分冰劍被張若水擊碎,他提著三尺長劍,朝著秋明洌便是脫韁野馬般猛衝而去。秋明洌自然不畏懼他,如今以他的妖力,身為仙凰的鳳流觴都不放在眼裏,何況一個凡人?

秋明洌輕輕揮袖便生出幾道飛旋的霜風,直接將張若水震開十步開外,張若水連秋明洌的衣服角都碰不上。張若水重重地砸在堅硬的樹根上,一手持劍,一手護住心脈,仍是難以忍受地吐出一口殷紅。

“哼,廢物。”秋明洌不屑地瞥了一眼躺在地上撲騰著起身的張若水,衣擺一搖便旁若無人地朝鳳流觴走去,伸出右爪,五指驟然生出尖利的長指甲。

“秋明洌,不要動她!”張若水攀著樹根起身,剛邁出一步竟發現自己已經一瘸一拐。鳳流觴眼見雪妖索命而來,右手一揚噴出一道火焰,卻被秋明洌信手一掐便熄滅了。

纖長可怖的五指已然伸出,便在這時,天際驚了一個旱天雷,一道霹靂不偏不倚地擊在秋明洌手上。

秋明洌立馬渾身戰栗著退後,臉上手上隨即泛出紫色的瘀青小點。金翅燦燦,從天而降,背負金色羽翼的金衣人宛若一道霞光普照林間,霎時將整座幽暗的密林照亮。

樹妖桫欏一看是金凰長老大駕光臨,連忙麵色鐵青,拖著秋明洌便要盡快逃離。“你幹什麽?!”秋明洌咬牙吼道。“少主,那是金凰長老,你方重凝成功,不能獨自跟他硬碰啊。”

秋明洌卻不以為然,反手便一個耳光將桫欏掀翻:“你少管!”說著,騰身便朝金衣人劈掌擊來。金衣人雙手一舞幻化出一直火焰金凰,鳴聲劃破蒼旻,輝光耀眼地朝秋明洌猛衝而來。

秋明洌明顯感受到強烈的灼熱之氣,不由得頓在了原地。“少主!”桫欏呼喊著,翻騰著要從地上起身。熊熊燃燒的幽火衝向秋明洌,他幾乎無路可退,縈繞在他周圍的霜雪碰到熱浪即刻融為水汽。

正在此時,秋明洌身前忽然閃現出一個老人的身影,拚盡全力為秋明洌擋下了那一擊。接著,藤蔓四起,朝金衣人俯衝襲來。金衣人信手一揮,那些藤蔓渾身裹滿熾焰,即刻化為灰燼。

桫欏快步趕至,綠袖一揮變幻化出一個綠葉陣,葉影婆娑,兩隻妖怪頃刻間消失不見。

藤蔓退去,鳳流觴揉著被勒紅的手腕。張若水拖著受傷的腳挪了幾步,卻聽見一記響亮的耳光聲。鳳流觴白皙的左臉印上了一道明顯的五指印,金衣人神色複雜地注視著她狼狽的模樣,眉宇一皺,伸開雙臂,一把將她摟在了懷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