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紅色絲絨秋千架上的少女_092:夢裏花落知多少

二零零九年九月,夏末秋初的時候,秋高氣爽的南城下了一場傾盆大雨,我在醉生夢死的日子裏醒來,在衛生間刷牙時,看見垃圾桶裏采采換下的衛生巾,忽然想起來我的月經已經兩個月沒來。

掐著時間一算,從七月二十幾號到八月二十幾號,應該過兩次,但已是九月多,遠去的大姨媽像那個不辭而別的人一樣,不聲不響地遠離了我。我誰都沒告訴。一個人上網查了關於月經推遲和懷孕的關係,按著網站上別人說的,去藥店買早孕試紙。

那時候社會風氣還很緊,一個十八歲的女生在藥店買試紙,是會被人投以異樣和鄙夷的眼光。我不敢在附近的藥店買,一個人坐公車去了很遠的郊區,在一家藥店門口站了很久,才下定決心麵無表情地走進去,要了早孕試紙。

我麵冷如霜,鎮定自若,大約是自己心虛,所以店員隨便一個打量的眼神都讓我顫抖和心虛,我把手掌揣在口袋裏,捏成了拳頭,緊緊攥著,麵無表情地聽店員問我,“知道怎麽用嗎?”

“知道。”我冷冷一聲,付了錢離開。

店員的冷哼和意味深長的一句“現在的小姑娘,經驗豐富啊!”融合在門口中央空調的呼呼聲裏。

其實我不知道怎麽用。但我可以網上查,我不想接受別人打量的目光和嘲諷的賜教。

買了試紙,我找了附近商場洗手間做測試。

我以為我一定會忘記當時的場景,因為這些年,我沒有一次回憶過。除了那天清晨在藥店問早孕試紙在哪兒的時候,店員打量我的眼神,我當初截然不同。她隻是從玻璃櫃台裏拿出幾個盒子來,問我要哪個。我隨便指了一個,付款,走人。

在酒店房間內,我還在想,興許沒有懷呢?哪裏這麽好的運氣?

可現在,我拿著孕檢單,一下子渾身冷很,渾身上下每顆毛孔都打開了,像是寒風刮過,接二連三的,在我臉上扇著巴掌,那種從腳底板躥起來的寒意,不是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孩子,而是當年可怕的回憶。

林陽見我麵色慘白,目光呆滯沒有言語,不由地搖了搖我肩膀,“小唯?你到底怎麽了?別嚇我!”

我回過神來,緩緩抬頭看著麵前的男人,俊美的線條背後是一片春光,命運真是可笑的東西,當年不在我身側的人,現在卻在。總是讓我在錯的時間遇見對的人。

林陽擰著眉頭,眉心掛著一個淺淺的川字,著急上火,麵上微微泛紅,我打量著他的眼睛,在裏頭看見自己蒼白如紙的臉色,如同鬼魅。

“你哪裏不舒服?醫生怎麽說?”林陽送開我胳膊,卻來摸我的手。

那一刻,我下意識地躲開,才發現那張孕檢單不知道什麽時候被肉揉成了一團,緊緊地捏在手中,林陽觸碰到我的手背,我那麽下意識的動作,是怕他看到那張單子?我不知道。

“你的手怎麽這麽冷?”林陽關切地說,“哪裏不舒服?”

我顫抖著嗓音,支支吾吾地說,“我隻是感冒了,有點頭暈,醫生說吃點藥就好。”

“發燒了嗎?”說著,林陽要伸手來探我額頭的溫度,被我給擋住了,我幹澀地笑了笑,“我沒事兒,咱們走吧,回去。”

“好吧。”林陽遲疑地說。

回去時,我們坐他的車子。我坐在副駕駛位置上,腦袋傾斜在一邊,看窗外飛馳而過的事物心裏空蕩蕩的,這個突如其來的孩子,讓我不知所措,更勾起了從前那段晦澀的回憶,那段不為人知的秘密。

車窗外,行道樹和路人,車子和商鋪,飛快劃過。

可不管如何,我該告訴顧承中不是嗎?興許有了這個孩子,顧承中會明白生活的幸福,會因為新生命的到來而衝淡過往的仇恨或者怨念。他如果想跟我結婚,想要一個安寧幸福的家,那這個孩子,應該是我們之間最好的調節劑。或許他會因為這個孩子的到來,放棄和林陽的爭奪,就算他要拿到一些東西,也不至於趕盡殺絕,因為新生命的到來而寬心安慰。

上帝作證,這一刻,我真的希望是這樣。

我翻出手機,在支付寶上查詢了最近一期回去上海的機票,但今天的賣光了,最早是明天。

關了手機,我鄭重其事地對林陽說,“林陽,這邊的項目我可能沒辦法跟進了,其實我的工作可有可無,肖珊完全能獨當一麵,我準備---”我吸了一口氣,堅定地說,“我準備回上海了。”

正在開車的林陽,怔了怔,側臉嚴肅緊張地看了我一眼,“小唯,怎麽這麽突然?”

“不突然,其實本來我就不應該跟你來做這個項目的。顧承中並不同意,那一夜在餐廳你也聽到了,我們……我們要準備很多事情。其實,我明白你為什麽要我來南城,你的心意我都懂,但是我們真的緣分已盡。南城的項目你好好開發,就算我不在你身邊跟進,我也會關注的,畢竟是我的家鄉嘛!”

“他催你回去的?”林陽凝眸看我,有些生氣,旋即他看向前方,目光凜然,把控著方向盤,抿著唇,低聲說,“他這時不自信呢,怕我跟你發生什麽?”

“林陽,本來我們的關係就很尷尬。不在一起工作,對彼此都好。”我勸解地說,“都要有新的開始,對不對?”

林陽忽然怒了,一個方向盤旋轉,猛地刹車停在路邊,慣性使然,我們倆都不自覺地往前傾,嚇得我魂飛魄散,而車子,撞上了路邊的花壇,腦袋冒起了白煙。

虧得路邊沒人!不然還得了!

“你瘋了嗎!”我火氣依稀子騰氣來,沒想到林陽這麽年輕氣盛,衝動行事,大街上猛刹車還撞到東西,不是要命嗎?我瞪著他,吼了一聲,“你還要不要命!”

他一巴掌拍在方向盤上,怒氣衝衝地看著我,一聲怒吼,震得我身子一顫,“對!我就是瘋了!楊小唯你有沒有心!這麽著急回去和他結婚?我以為之前是我逼你逼得太緊了,所以我想帶你出來散散心,想想以前,讓你知道南城的項目為什麽我這麽著急要做!這整個城市都是我們的回憶,可回來這麽久,你有一點想起過去嗎?心愛的女人在我身邊,可天天想著別的男人!你說我瘋不瘋!”

這是這麽多年來,林陽第一次對我發這麽大的火。

我愣在副駕駛上,因為驚嚇而急促的心跳劇烈顫抖著,我恐慌地看著林陽暴怒的臉,額頭上青筋暴起,胸口湧動著怒氣,好似活火山,不知哪一瞬就噴發了。

“我以為那天在遊泳池邊說的話,你聽進心裏了。”我轉臉看著前方,餘怒未消,“不管裏同意不同意,我明天會飛回上海。”

林陽忽地衝上前抓著我胳膊,把我整個人掰過去麵對他,我掙紮著,他就捏住我下巴,怒吼一聲,“你看著我!”

沒辦法,我隻能看著他,怒火在眼底燃燒。

“楊小唯,結束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你現在被他迷得七葷八素,你當然以為自己愛上他了,可你以為他是真的想跟你結婚嗎?他要想娶你,為什麽要等到今天?顧承中在江湖裏混了多少年,他的心機算計,你知道多少?你以為他為什麽會同意你跟我來南城?如果真的不想你跟我接觸,他會沒辦法?”

“你想說什麽?”我瞪著林陽。

“我想說你蠢!你傻!”

“你現在很不冷靜,我們沒辦法談,等你冷靜了我們再聊。”我推開他的手,去解開安全帶,他見我要走,怒了,拽著我胳膊死死摁住,掙紮中,他瘋了一般衝上來吻我,捧著我的臉,不管我怎麽掙紮,怎麽反抗打他,他都不為所動,他舌頭想探進去,我著急了,咬緊牙關,雙手推開他的臉,“你瘋了是不是!”

“是!被你逼瘋的!”他吼我,語音在車子裏顫抖。

我氣不打一處來,抬起手一巴掌扇在他臉上,然後解開安全帶下車。他沒再抓我。

下車後,我才發現,路邊不少人在圍觀我們。我整理好頭發,快速攔了一輛出租車,上車,回酒店。

路上我一直很生氣,難以平靜。

我不後悔打了林陽,我隻後悔當初為什麽要聽他的安排來南城,惹了這一身是非。

我該打的更是我自己,要是當初狠心點,決絕點,死活不來南城,他還能把我拖著來不成?

可現在後悔有什麽用?

回到酒店後,我開始收拾東西,訂了明天上午的航班回上海。訂完機票後,我給顧承中打電話,但他手機沒人聽,我又給他辦公室打了一個,卻是盧晗菲接的。

當時我就愣了,我心想,怎麽會是盧晗菲呢?出於女人神奇的第六感,我感覺對方來者不善。

“楊小姐?找承中麽?”她這般問我。

我說,是,找顧先生。

她淡淡一句,承中去樓下了,一會兒回來我叫他打給你?

我說好,然後掛了電話。

收線後,我一個人坐在床沿上發呆,心裏七上八下的,總覺得有事情不對勁,可我又說不上哪裏不對。

莫名其妙的,我打了個電話給何文淵,旁敲側擊地問盧晗菲什麽時候回來的,何文淵倒是沒有防備,雲淡風輕的,“半個月前。”

忽然我就發現是什麽東西不對勁了,我來南城的一個月,顧承中隻跟我聯係了兩三次,還是在前半個月,而後半個月,完全沒有消息。之前每天工作都挺忙的,我也沒太在意,本身我也不粘著他,十天半月不聯係都是正常。

但聽完何文淵的話,我心一下沉了下去,一臉茫然。

我第一次如此迫不及待地想回去。

下午我在房間睡了一覺,點了客房服務的餐飯,一覺睡醒已經是傍晚七點鍾,一串歸屬地為南城的陌生號碼打來我手機上,我遲疑地接起來,那邊的人說,“小徒弟,還記得我是誰不?”

我愣了愣,聲音很熟悉,但是不太想的起來,“您好,請問您是--”

“哎喲你這個白眼狼,氣死為師了!是我啊!陳嘉豪!你師父!”

“陳嘉豪?”

“是啊!幾年不見,忘了我了?”

“不不不,沒忘,就是沒想到還能聯係。怎麽找到我號碼的?”

“這個嘛,暫時保密,你現在有空沒?來一趟鳴湘飯店,我定了位置,今晚請你吃飯!”

“今晚?”我問。其實不用想,陳嘉豪能知道我現在的號碼,除了從林陽那裏,沒有別人。這些年我們沒聯係過,更別說和劉思涵了。

陳嘉豪笑說,“是啊,今晚,我聽林陽說你明天要回上海,這不,趕著見你一麵唄,好些年不見,你就不想師父啊小徒弟~”

“好吧,我打車來。”

簡單的收拾了後,我打車去鳴湘飯店,報了陳嘉豪的名字後,服務員帶我上樓去包間。

推開門的一刹那,我撞上林陽的目光,他們已經上了菜,就等我了,沒有別的人,就我們三個。

陳嘉豪變了不少,相對學校那會兒,他長了個頭,跟林陽差不多高,當年的青澀和陽光變成了穩重,自然也有男子該有的陽剛之氣,穿休閑西裝和牛仔褲,很是精神。

他訝異地打量我,興奮地說,“我這小徒弟女大十八變,越變越美麗哈,這走街上我都認不出來了。”

“你少打趣我。”他幫我拉開椅子,我坐在他身側的位置,另一邊是林陽,“這些年數你變化最大。”

“是不是越來越帥了?”

“是越來越自戀。”

“你這不好啊,還是一樣毒舌!林陽你也不給管管!”陳嘉豪開玩笑說。

這時我和林陽都愣了,氣氛蠻尷尬的,我低著頭喝水,隻覺得身邊兩束目光在看著我,林陽為了添了一些茶水,我搖頭說不用了,我不喝茶,喚來服務員叫了一杯溫水。

陳嘉豪悻悻然看著我們,猜不透我和林陽的狀況,但也不敢多說什麽。中途林陽去上洗手間,他悄悄問我和林陽怎麽回事,還沒和好?他以為我們和好了!

我笑了笑,抿嘴說,“都過去了。對了,師父,我要結婚了,你要是有空的話,一定要來參加我的婚禮。”

陳嘉豪驚呆了,一雙眼睛瞪得老大,問我,“你怎麽這麽快?著急啥?和誰?”

“你這麽多問題,我該先回答哪一個?”我笑眯眯地說。

“先說和誰!”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我不好意思說是顧承中。這段關係,不是誰都能理解的。當下還要和林陽同桌子吃飯,還是先別說的好。

陳嘉豪撇嘴,埋汰我說,“你這就不夠意思了!林陽專門找我約你吃飯,肯定有事兒說,我說小徒弟啊,他那個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有啥事兒都埋在心你,學生時代的愛情多不容易啊,你別看走眼了!這小子心裏還有你!”

“可我心裏已經沒有他了。”我平靜地說,“遺忘,是給彼此最好的結局。人不能隻想著過去,你說是吧。”

說完這一句,包間門被推開,林陽走進來,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剛才我說的那句話,但我的心無比平靜,沒有撒謊,沒有掩埋,道出了最嚴肅的事實。

我默默地端起杯子喝水,陳嘉豪和林陽招呼著,倒也是正常的,服務員送來醒好的紅酒,挨著給我們斟酒,輪到我時,我擋住了杯子,微笑說,“謝謝,我不用。”

陳嘉豪一愣,說不可以,老同學見麵怎麽能不喝兩杯。

我說真不要,我不能喝酒。

林陽迎合一句,喝一點沒關係,這裏不是商務聚餐,不會喝多。

先前一起出席商務餐敘,飯桌上酒水是少不了的,但是林陽很會體恤下屬,我和肖珊雖然一起出席,但是林陽從不讓我們喝酒,哪怕有人強行勸酒,林陽都說,他的女下屬,從來不喝酒。

我尷尬地看了他一眼,搖搖頭,“我還是不喝了,你們盡興,我喝水就好。”

陳嘉豪這挨千刀的,幾百年都是一個樣兒,一驚一乍的,不知道分場合說話,當場就問我,“小徒弟,你這不喝酒不喝茶的,是不是懷孕了?”

我抓著玻璃杯,有點無措,笑了笑,“你是不是太八卦了。”

“不是我八卦,是我老婆啊,上個月不是去檢查麽?懷了,人一聲就特意囑咐了,不能喝茶不能喝酒啊什麽的,說了一大堆,你不會真的--”陳嘉豪戚戚然地看著我,目光轉移到我身側,林陽身上。

氣氛尷尬得呼吸都小心翼翼。

後半段,我基本上沒怎麽說話,陳嘉豪也覺得氣氛嚴肅,接到他老婆的電話,說家裏有事兒,匆匆走了,讓我和林陽慢慢吃,吃完林陽送我回酒店。

誰還吃得下去?

我拿了外套和包,離開包間,林陽隨後出來。

走出大堂後,我原本想打車回酒店的,但林陽出來拉住我,說順路送我回去,我說不要了,謝謝,他哀傷的眉目看著我,問我,“小唯,有必要這麽抗拒我嗎?隻是順路同一個酒店,有必要打車?我會吃了你?”

然後我上了他的車。

可他並沒有送我回酒店,而是把車子開到老公園,找到當年那顆銀杏樹,路燈光還是當年那樣暖橘色的昏黃,長椅的朱漆在風吹日曬的時光裏掉色變色,被人坐了這麽多年,上麵有一層特別的光澤。

路燈投影著長椅的影子打在地上,背後是蔥鬱的銀杏樹,四月春光末,銀杏樹枝繁葉茂,再沒有當年的落葉昏黃,化作春泥更護花。

我們默契地站在那顆大樹下,幾年的光景,樹幹並沒有粗壯多少,但是高了許多,高聳入漆黑的夜空,沒有星星,沒有月亮,隻是漆黑。

林陽抬起袖長的腿跨上台階,走到那棵樹跟前,伸手輕輕撫摸著樹幹,而後,他掏出手機打亮手電筒,照亮樹幹。

我平靜地看著他,沒有了悸動,沒有了熱淚盈眶,像一個旁觀者站在長椅邊,腦海中劃過那年冬天,積雪身後,眼前恍惚,一男一女兩個少年站在那棵樹前,在樹幹上刻下以為能承諾一輩子的誓言。

我跟著那個一臉青春和崇拜的少女踏上台階,站在少女旁邊,看著樹幹上的字跡,不算模糊,但也沒了當年的新鮮。

“林陽楊小唯永遠在一起。”

站在我身邊的男人伸手輕撫上麵的自己。而我已經觸摸不到了。這棵樹長高了許多,當年我觸手可及的位置,已經高出一大截,而那些重重刻下的字跡,也隨著樹幹的生長,變得大了些,有些甚至四分五裂。比如那個“一”字。

“你還記得當時嗎?”

“那時天真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不知不覺光陰了,夢裏花落知多少。”我輕聲說。

而後,是淡淡的沉默。

我們都看著那一行字,當年的青春年少,當年的勇氣可嘉,以為全世界都是我們的。

不知道站了多久,我決心告別過去,既然如此,那當年的一切,都改還給他了。

我在周圍找了一根木棍,在銀杏樹根部開始鬆土。林陽疑惑地問我幹什麽,我說,“你也來幫忙。”

他找了樹枝來幫我,鬆開後,我開始用手刨,五年前的那一晚,我同顧承中回上海之前,我曾來過這裏。親手埋藏了一個隨身佩戴了一年多的東西。

一把鑰匙。

挖了很一會兒,我才看到包裹鑰匙的手帕。但那張手帕已經爛掉了,被泥土和浸潤的雨水給侵蝕了,我打開手帕,看到一枚鏽跡斑斑的鑰匙,帶著底下的冰冷,放在手心裏,像是要涼進心裏。

我站起身來,看著那枚鑰匙,悵然地說,“當年你走了過後,我渾渾噩噩了一年,沒有上學,一直在泡吧大家上網,爛得不得了,後來是你小叔找到我,說帶我去上海。其實那時候我認為我的人生就那樣

了,但他說,楊小唯,你值得更好的未來。”

“不管他當時是騙我忽悠我還是真的這麽想,你小叔的確給了我一個新開始。我能念A大,能在上海生活下去,都是他的功勞。可能這些年他的目的的確不單純,但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他能對我做什麽?我相信他對我的感情,但這些年,我不是瞎了,隻是我不願意承認。”

“林陽,我真的等過你,等了那麽多個日日夜夜。直到那通電話,你明知道是我,卻沒有來找我,我才真的心死了。我把你當成借口來阻擋你小叔進入我的世界,但他還是進來了。我不想跟你說我和他的一切,因為在我心裏,你是最美好的存在,他是什麽,我暫且沒有找到合適的詞語。也許是相守吧。畢竟我實在是沒有勇氣再接受不辭而別和杳無音訊。相逢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即使你有不得以的苦衷,但沒有人有義務為你的苦衷委屈買單。這就像,你小叔沒義務為我的心碎絕望買單一樣。”

“這些年,我恨他也恨夠了,有些事情,是言語表達不清楚的,譬如感情,譬如人性。一開始我想報複你,報複他,我想看著你們倆廝殺,兩敗俱傷。可到後來,我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那個決心。你們之間有什麽誤會和恩怨我不清楚,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能做的,隻是退出,不參與,不過問。我說不清楚我現在想什麽,但是莫名其妙的渾噩這麽多年,我想往後的日子為自己而活,不等誰,不算計誰,期待誰,我想多愛自己一點。”

林陽就站在我跟前,靜靜地聽著我說完想說的話,風輕輕吹在耳邊,呼呼的,吹起我耳畔的亂發,林陽伸手幫我捋頭發,我沒有躲開,拉過他的手,把鑰匙放到他手裏,“過去的,就到此為止吧。你也要有新的生活。往事就如同這把鑰匙一樣,雖然同樣能打開那扇門,也能去除他身上的鏽跡斑斑,卻抹不掉他經曆的痕跡。我們都要新開始,林陽。”

林陽接過那把鑰匙,看了半晌沒說話,我以為他在思考我的話,畢竟我這麽語重心長的,就是想他能明白,能放手。

我們在夜風裏站了很久,很久,他一直盯著那把鑰匙,不知道在想什麽。相比他的沉默,我絮叨的一大堆話,顯得那麽的孤獨,無力。

“我先走了,你不用送我,我打車。”我先說。

然而,我轉身的瞬間,林陽忽然叫我的名字,“小唯,你等等。”

我轉過身,對他笑了笑。

他問我,“我能再抱你一次嗎?”大約是怕我不同意,他強調地說“最後一次。”

我沉默著,他苦笑地低頭,特別悵然地語氣說,“以後再也抱不到了。”

我想了想,點頭說,“好。”

然後,他的擁抱襲來,一如當年的溫柔溫暖,隻是當年的心跡無處可尋,隻是兩具幹涸的身子和飄蕩的靈魂,被永遠分隔開,無法再相聚。

擁抱完,林陽鬆開我,手心裏撚著那把生鏽的鑰匙,忽然問我,“我今天終於知道,即使不是小叔,你跟了別人,我們都不可能了。”

“但小唯,我還是想問你一句,你那麽確定小叔真的愛你嗎?你們在一起這麽久,他都沒提過結婚,忽然要結婚,你都沒想過為什麽嗎?”

不知道為什麽,林陽忽然這麽說,我有點瘮得慌,因為我自己心裏也有懷疑,隻是沒那麽厲害。可此刻林陽的眼神分明是……嚴肅認真。

“你還記得奶奶走後,留下的遺囑嗎?”林陽忽然笑了笑,像是嘲諷,但更像是冷笑,一陣冷風吹過似的,我覺得毛骨悚然。

“不知道。”我掙紮著,緩緩說,“這跟你奶奶的遺囑有什麽關係?”

林陽沉著眸子,裏頭是我看不明白的深邃,他轉身背對我,寂寞高大的背影銀杏樹一樣筆直,“奶奶留下的遺囑裏,有關於你。”

“什麽關於我?”我心頭一震,不忍問道。

林陽微微側過腦袋,我隻看得見他三分之一側臉,融在路燈的暖光裏,卻散發著令人寒戰的冷氣。

那一整夜我都沒睡著,清晨起床收拾了後,去餐廳吃完早餐,然後包了一輛出租車,帶我回老家,去看我爸爸的墳塋。

我站在滿是荒草的墓碑前,看著上麵生硬的字跡,默默流下淚水。我問墓碑,爸爸,我該怎麽按辦。

當然,他不可能告訴我答案。

離開的時候,我找到以前的鄰居,給了一筆費用,讓她幫我是不是打掃下我爸爸的墓地。

那位阿姨還認得我,寒暄了一陣,我得知周昌鳴睾丸癌死了,周琪在不久前被人送回來,也是一堆骨灰,說是跟人打架鬥毆,被打死的。至於張秀春,聽說後來嫁給了一個賣豬肉的屠夫,日子過得並不好,而我那個弟弟,學習倒是不錯,在念中學。阿姨問我要不要去看看我弟弟,我說不了,不了。

風水輪流轉,那些該得到報應的人,都遭了報應。

三個小時候,我坐上回上海的飛機。天氣很好,飛機穿透雲層駛入平流層,我看著流雲蔚藍,心裏全是悵然。

飛機停在浦東國際機場,是張駿來接我的,順便送小夢的飛機,去北京做培訓。

路上他問我臉色怎麽不好,我說暈機,一口都沒吃,餓得慌。

他停在加油站,在便利店幫我買了熱牛奶和麵包,但一聞著牛奶那股腥味,我忍不住幹嘔。

第一次幹嘔。

張駿凝眸,鄭重地看著我,拍著我後背順氣,我說要喝水,他趕緊拿了礦泉水給我,好不容易順氣下去了,他才問我,“你懷孕了?”

“你怎麽不去算命?”

“誰的?”

我愣了,然後臉色冷下來,盯著他說,“你幾個意思。”

張駿撇嘴,然後扇了自己一巴掌,跟我道歉說,“我這不是擔心你嗎!孤男寡女幹柴烈火!更何況還是舊情人!人家都說同學會同學會,搞垮一對是一對!你們這天天朝夕相處的,我能不擔心嗎?”

“駿哥,你相信我嗎?”我想起什麽來,看著張駿的眼睛說。

張駿愣了愣,“我當然相信你。”

“你撒謊。你相信我就不會問我。”我拆穿張駿的笑意,又問,“你說,他會相信嗎?”

“自己做過的事兒能不知道?這算時間也算的清楚啊!”張駿信誓旦旦地說,“且老顧那是多少年的老將軍了,能不知道?開玩笑!”

“哦。”

“走吧,送你回去,這麽折騰,臉色好難看。”

不知道為什麽,越是靠近家,我心裏就越是不穩定,到市區後,我讓張駿把車子開去張楊路的公寓,我要去找顧承中,孩子是兩個人,他應該要知道。

路上我打顧承中的電話,問了句在家沒,他說在家,我說了句嗯,知道了就掛了。心想著,可能還能給他個驚喜。他不知道我回來。

我從包裏翻出門卡,刷卡上樓,因為有行李,所以張駿是和我一起上去的。但鑰匙我沒帶在身上,就敲門。

來開門的是容嫂,係著圍裙,好似正在做家務,看見我的一瞬,容嫂愣了愣,尷尬地笑著,“小姐,您回來啦。”

說著我走進門,扶著玄關的台麵換鞋子,張駿把行李箱幫我拖進客廳,“容嫂,麻煩你幫我們倒兩杯水。先生呢?”

容嫂尷尬地站在一邊,看著我,支支吾吾地說,“先生在房間裏,那個,小姐,我先去給您倒水。”

換了拖鞋,我招呼張駿坐下,然後徑直往臥室去,大約是聽見外麵的聲音了,臥室門被推開,顧承中穿著睡衣走出來,有一絲意外,但是立即冷了,問我,你怎麽回來了?

我抿嘴一笑,“給你驚喜。”

“項目做完了?”

“沒有,我回來時想告訴你一件事,或許,你會很開心。”我靠在牆壁上,笑眯眯地說。

“什麽事?”

“我--”

我剛準備開口,主臥裏傳來一聲呼喊,軟綿綿的,是女人的聲音,“承中,給我把睡衣拿進來一下。”

我當場石化了,那聲音很尖,隻要聽一聲就知道是誰。

盧晗菲。

我臉色變了,方才的笑意垂在嘴角,像一塊凍僵的豬肉,化不開的惡心,“誰在裏麵?”

“你先去客廳等我下。”顧承中並沒有馬上回複我,而是轉身進了房間,拿了一團東西送去浴室門口,我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並沒有去客廳,而是跟著去了浴室門口,在浴室裂開一道縫隙的時候,我一腳踹開了門,裏頭的女人一聲尖叫,渾身赤裸,發現站在門口的我,她連忙用雙手擋住關鍵部位,快速轉過背去,而那一閃而過的胸部上的吻痕,卻叫我印象深刻。

“我覺得,你需要給我一個解釋,這是為什麽。”我叫自己冷靜下來,捏著拳頭,轉身看著顧承中的眼睛,近乎哆嗦地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