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紅色絲絨秋千架上的少女_091:那年九月大雨傾城

夜晚的遊泳池邊,寒風徐徐,房簷下的燈光呈現出鬱暖的橘色,照在泳池的書麵上,清澈見底,波光粼粼,晃動水麵上的倒影,仿若整棟別墅在飄蕩似的。

林陽一襲亞麻色西裝站在泳池邊上,背後是兩把躺椅,還有一張小桌子。我漸漸走近他,發現他解開了領帶,一手揣在褲袋裏,一瞬不瞬地看著我靠近。

興許是時過境遷,興許是彼此心境都變了,再單獨會麵時,兩人心中皆是淡漠。

我走上前,招呼了一聲,長舒一口氣,淡淡道,“找我有事?”

林陽凝眸看著我,雖說夜晚光線不好,但他眼底的慍怒我一覽無餘,闔黑的眸子,瞳仁縮了縮,隱忍又無奈地看著我,問,“你真的要嫁給他?”

我如實道來,“我不知道。”

是,我不知道。我並未曾想好,嫁或者不嫁。

“你不知道?”林陽聽完,怒了,一把抓起我的手,十分生氣的樣子,眼底的星火躥起來,跟煙花似的,劈裏啪啦碎掉,“你會不知道?他都當著一家人宣布婚訊了,你還不知道?你騙誰!”

麵對林陽的震怒,我隻是淡淡的,在來的路上我已經想過他會對我說什麽,隻是我沒想到應對之策。或許是我認為,麵對林陽,我從來不需要小心翼翼,如同麵對顧承中那般。

“我沒想到他會當眾宣布。我也沒想到,他要娶我。”我看著林陽的眼睛,麵上沒什麽表情,“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林陽愣了愣,臉上的怒氣漸漸消退,但臉紅著,叫兩人的對峙十分尷尬,他抓著我的手,緊緊捏著,置氣地測過臉,看著泳池裏波光粼粼,艱難地說,“可你愛上了他。”

我心頭一顫。

如果這是愛,那就是吧。

事實上,我不知道什麽是愛。那年他走了過後,我就沒想過愛是什麽滋味。我該如何愛人。

我從未認真思考過,我和顧承中這樣的感情算什麽,我也不敢去想我是否愛他。若是愛,那我也挺犯賤的,這些年他對我做的事兒隨隨便便拎一件出來,都足夠我心碎成渣渣。可若是不愛,為什麽我會對他漠然狠毒的行為失落痛苦呢?他對我的好,又可以抹去嗎?

大約是太複雜了,我一直不願意去想,去麵對。

我總是告訴自己,我心裏麵的人是林陽,是林陽,永遠是林陽。可時光把他埋在我內心最深處,卻沒能讓他伴隨我下半生。

我慌亂地以為他回來了,曾經也回來了,卻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明白,那些曾經,隻能是曾經了。

先前我告訴自己,是因為顧承中的作孽導致我們不能在一起,我他奪去了我清白等著林陽回來的權利,也奪去了我作為一個普通女孩子應有的喜怒哀樂。但其實,最重要的不是這些。

最重要的是,我在這幾年複雜的糾纏裏,不知不覺,對古城又愛又恨。當我知道自己想報複他時,我一遍遍下決心,一遍遍加油打氣,卻終究下不了手,想正大光明地當逃兵。

我心尖觸動,在林陽的質問裏,我變得軟弱和無可辯駁,我望著他刀削般的側臉,顫抖著唇說,“對不起。”

聞言,林陽猛地轉過臉來,雙手搭在我肩膀上,緊緊地扣住,不停地顫抖著,叫囂道,“小唯,我要的不是對不起!你知道嗎?我不要對不起!”

我被他抖著,跟篩糠似的,身體隨著他的動作搖擺,我緊緊凝視他的眼睛,闔黑的眸底深邃如潭,一池秋水,怒意盎然,星火燎原。

“可我隻能說對不起了。”我推開他的胳膊,可他並不撒手,反過來抓著我的手掌,十指扣在一起,激動地說,“不,我不要你的對不起!”

“小唯,我說過讓你等我,屬於我的一切,我都會親手拿回來!你何不等等我?為什麽要愛上他?當日你在這泳池邊是怎麽答應我的?你說你不會愛上他!你怎麽可以食言!”

這一刻的林陽,像失去心愛玩具的小孩,哭鬧,撒嬌,努力的挽回,但我清楚,有些東西一旦失去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伸手輕撫他的側臉,指腹從他麵頰上掠過,輕柔的,遲疑的,我說,“你聽過這樣一句話嗎?有些人一旦錯過,接下來就是馬不停蹄地錯過。林陽,我們倆的緣分,在那年夏天七月,就走到盡頭了。這些年,我的執念和不甘心讓我不放棄,你的執念和不甘心讓你痛苦。其實我們都很清楚,無論如何,是回不到當年了。哪怕最後我們消滅了一切障礙,可踩著別人的屍首,我們卻沒了最初的真心,那在一起還有什麽意義?”

“我不相信那五年你對我始終如一,一如我不能接受當年你離開卻不告訴我的理由。興許你會覺得我不曾給你耐心,也不曾理解你,但林陽,你知道嗎?我給了你我最美好的青春年華。你這輩子都在我心裏,誰也替代不了。你是最特別嘴獨一無二的存在,永遠都是。”

他麵上滾下淚水,倏忽而下,剛好被我手指捕捉到,清涼的淚水在手指尖綻開,叫我心頭一顫,旋即,鼻尖泛起一陣酸澀,惹得我想哭。

我說,“就讓我們好好道別好嗎?無論以後我跟誰在一起,在哪裏,做什麽,我們都將從前埋在心裏閉口不言了好麽?有些東西隻適合一個人回憶欣賞,不適合讓全世界都知道。或許相忘於江湖,使我們最好的結局。你的前途無限,又何必毀在我身上?到底,我和顧承中是有糾纏的,說出去,叔叔和侄子,這叫什麽事兒?”

林陽吸了吸鼻子,旋即一把抱住我,將我緊緊扣在懷裏,恨不得把我整個人都嵌入他身體一般,用力又激動,他道,“我不怕別人說!小唯,我隻要你!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是他用手段把你從我身邊帶走,是他讓我們分開趁虛而入,難道你不恨他嗎?他讓我們分離,讓我們痛苦,是他拿走了我的一切!”

我長長歎氣,等他稍稍冷靜些,我才說,“林陽,你還以為我們走到今天這一步,單純的因為顧承中嗎?是,他是占據很大一部分原因,可當年你的不告而別明明可以換一種方式,或許是你太自私想讓我忘不掉你,等我痛苦一段時間就開始新生活,或許是你太無私用這種方式來告訴我你不值得愛不值得等待。可林陽,我們是愛人,心心相惜,你在做這些決定的時候,是否曾想到了我?問我願不願意?你一意孤行,是不自信自己,還是不相信我?”

林陽愣愣的看著我,深邃如陰冷夜空的眼眸跳動著星火,他如同失落孤獨的王子站在山峰之巔,凝望城市的燈火,緊抿嘴唇,想要擁抱,卻不被允許。

“此外,你是否曾想過,再次重逢,你是不甘心我被顧承中拽在手心裏,還是因為你還愛我?你是否正視過自己的內心,是和顧承中一決高下的好勝心在作祟,還是你愛我一如當年?如果是愛我如當年,當初那通電話之後,我們就會有聯係,哪怕先前你是忍著。如果愛我如當年,你知道我在上海,在顧承中手下,那你回國來,第一件事是不是該來找我?”

“小唯,當時我還沒做好準備,我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方式來見你,我知道你還記著當年的事情,耿耿於懷。我不知道如何麵對你,以沉默?還是以眼淚。”林陽悲傷地說。

我輕輕笑了笑,說道,“其實,林陽,你說的每個字我都相信,不管你說什麽我都相信。另外,我們倆半斤八兩,你不肯承認你和顧承中的較量,我不肯承認我感情的複雜,說到底都是不自信的緣故。但都是成年人了,都攤開了,便到此結束吧。”

“可小唯,你就不相信我還愛你?即使我是帶著點爭奪的意味,但我對你的心,是真的。”

“嗯,我知道是真的。愛你是真的,等待是真的,為你流過的淚也是真的。隻是,都過去了。”

“小唯--”

“好了,林陽,你也有新開始了不是麽?高小姐跟你很般配,性格也不錯。門當戶對,是你很好的選擇。雖然我討厭你媽,但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林陽,不要讓父母傷心。我不是什麽好女人,真的不是。”我說,“南城的項目,你最好還是換個助理吧,我不想夾在你和顧承中之間,很難受的。好歹我還是你前女友,你也體諒體諒我不?”

“小唯,那個項目,就當你陪我走的最後一程,行嗎?”林陽抱著我的肩膀,懇求地說。

後來想想,我當時不該心軟,我要決絕才對,當斷不斷,必受其亂。若沒有南城的項目,便不會有後來的多事之春,讓一切都走向極端。

是的,我就這樣和林陽告別了。我的少女時代,我的耿耿於懷,我的感情糾葛,終於隻剩下了天平的一端。回臥室的路上,我和輕鬆,從未有過的輕鬆,我數著台階一步步上去,想起林陽剛回來那會兒,我還想著利用林陽報複顧承中,用周旋迂回,讓這兩個男人互相殘殺,最好是彼此片甲不留,越是慘烈,我越是開心。

可到底我是

高估了自己。這些年,我成了個沒心沒肺的人,夜裏我時常會想起當年,想起少年林陽是我青春裏的陽光。在一步步深入中,我發現自己並沒有那麽冷血和狠毒,殘忍以及不擇手段。他們倆人,都在不動聲色地撥動心弦,讓我知道自己還有善良不忍的一麵。

折騰一通,最後苦痛的是我自己。

楊小唯並沒有那麽百毒不侵,無堅不摧,刀槍不入。

回到臥室時,顧承中已經在房間裏。他衣衫半解,預備要去洗澡的,見我推開門進來,一點驚慌都沒有,自顧自地脫著衣服,淡淡瞅了我一眼,調侃地說,“幹嘛去了?回來就不見人影,找了一圈都不見。”

“去見林陽了。”我說。我沒想過要瞞著顧承中,該知道的,他什麽都知道。我不見得要在這些地方耍小聰明。

“不怕被人撞見?別墅雖然大,但是眼睛也不少。”顧承中脫下褲子說。

我輕哼了聲,說,“早點解決麻煩,省的夜長夢多。對了,咱們一定要搬回來住嗎?”

我拉開行李箱的拉鏈,頓住,看顧承中,“我不太想回來。一是,看了林陽尷尬,二是林彩秀的臉色我實在吃不消,我沒那個精力每天跟她上演甄嬛傳。這人實在很無聊,你也不缺錢,回來爭這點住處做什麽?”

顧承中隻穿著條內褲走到我身邊,把我身子拉直了,開始幫我脫衣服,一麵脫,一麵認真地看著我,雲淡風輕地說,“不缺錢,不代表要示弱。怎麽?你怕了?”

“怕倒是不怕,可你不覺得很無聊嗎?”我故意戲謔他說,“況且,林陽也住在這裏,同一個屋簷下,抬頭不見低頭見,不尷尬嗎?”

“尷尬什麽?你心虛麽?”顧承中嬉笑著,幫我脫掉外扔在床上,又來脫我毛衣,他把我兩隻手抬起來,掀起衣服下擺往上撩,“我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麽?”

“怎麽就不擔心我?”我把腦袋從毛衣裏鑽出來,顧承中丟在床上,淡然地看著我說,“你有潔癖,不會回頭。”

這一句話差點麽氣死我,“所以你早就掐準了?就算我去勾引林陽,也不會跟他鬧到床上,你在這麽自信坦然?”

顧承中想了想,點頭說,“可以這麽說。”

我氣不打一處來,冷笑說,“顧先生,您還真是自信?你就這麽了解我?要是我跟他上床了呢?你能把我怎麽樣?這計劃趕不上變化,孤男寡女,幹柴烈火,還是曾經相知相愛的情侶,你未免太放心了。”

顧承中忽地冷笑了聲,眉梢抬了抬,道,“你要是敢,我就殺了你。”

“是麽?”

“有膽子你就試試看。”顧承中道。

他眼神淡淡的,但是那種威脅警告的意味並沒有因為目光淺淡而淺淡,相反,目光的淺淡,更是襯托出他警告的鋒銳淩厲。

我心尖顫了顫,所謂的殺人於無聲,大抵是如此了。

“走,洗澡去。”顧承中把我扛起來,徑直往浴室去。

泡了會兒浴缸,顧承中把我從裏頭拉起來,站在花灑下衝幹淨泡沫,他我手不老實地亂動,我被動地靠在牆壁上,貼著瓷磚,他的吻落在耳側,一路向下,再繞到唇邊,探入口中,溫柔卻也霸道地攻城略地。情欲衝動下,我腦子一片混亂,聽見他喊我的名字,一聲一聲,但我心中某個角落在叫囂和恐慌,這使我忍不住推開他,擋住他的攻勢,有些不確信地問,“你為什麽忽然要娶我?”

顧承中凝視著我的眼睛,精壯的肩膀上掛著水珠子,在蜜色肌膚上跟隨他粗重的呼吸一顫一顫,他的呼吸撲灑在我臉頰上,一隻手臂撐在我耳側,闔黑深邃的眸子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可我卻怎麽都讀不懂那眼神裏的含義,隻能那麽脈脈地看著他,帶著渴求和肯定的目光。

半晌,顧承中俯下身在我唇上輕輕啄了一下,幽深的眸子裏波光湧動,他一隻手捏著我下巴,細細琢磨一般,而後,他道,“在日本時,我不是說了嗎?”

“你愛我嗎?”我深鎖住他的視線,期盼渴求地看著他,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生怕從他嘴裏蹦出來的,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他看著我,嘴角抿了抿,一抹若有似無的笑綻開了,因為太短暫,讓我懷疑他是否笑過?

“你愛我嗎?純粹的愛。”我又問。是著急的,迫不及待的。

顧承中知道自己躲不開,捏著我下巴又是一吻,“愛。”

語畢,他想深入一些,被我推開了,我盯著他的臉冷笑,“可我在你眼裏,沒看到愛。你在掩飾什麽?”

顧承中凝眸,沉默了半晌,那半晌我一直盯著他,半秒都沒有挪開過,他思量了許久才開口,“楊小唯,我今年三十八歲,不是擁有大把時光的年輕人,到我這個年紀,漸漸沉澱下來,需要的不是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而是一段相濡以沫的守候。我已經沒有力氣去轟烈和浪漫,能給你的,就是往後平淡日子裏最平和的相守。我知道我的求婚讓你覺得突然,難以置信,甚至擔心害怕。可你有機會和權利拒絕,你可以離開我,去找年輕人,我不會怪你。倘若你現在要走,我放你走。絕不拴著你。”

一席話落音,他歎氣地看著我,情欲消退,自顧自地洗澡衝刷,我站在邊上,看著他動作,心裏很空蕩。為什麽我覺得他說話的樣子那麽悲傷?他真的能放過我嗎?如果他真的要放手,我會走嗎?

“你欲擒故縱!”我不服氣地說。

顧承中挑眉一笑,把蓮蓬頭遞給我,淡淡說,“隨你怎麽想。”

音落,他關上水龍頭,一個人先離開了,留下我在偌大的浴室裏,像個傻子一樣。

等我吹幹頭發出去時,他已經睡下了,我躡手躡腳上床,怕吵醒他,卻不料我剛上床,那頭的人撲上來把我壓在身下,熾熱地吻席卷而來,讓我半點反抗的可能都沒有,我悶哼了幾聲,不由自主地抱住他脖子,接受他的熱烈。

他戳著我鼻子,氣喘籲籲地問,“在浴室呆那麽久?想什麽?”

我嘿嘿笑,“在想要找個什麽樣的小鮮肉,八塊腹肌?”

“膽子真大。”

“是你要我去的,怎麽賴我?”我反問。

他眸光一凜,玩味地說,“看來我還不夠賣力。”

“你不是說累了嗎?睡覺吧!”我求饒地說。

他賊笑,挑眉道,“我不介意再累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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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股東大會決議南城的項目正式啟動,即將在三月初奔赴南城開始投建啟動。股東大會那天我才知道,原來顧承中手裏所占的股份和林陽的相差無幾,因為顧啟中多一份,所以加起來是超過顧承中的。

可我覺得,顧承中現在隻是蓄勢待發罷了,不然以他的號召力,在股東大會成員裏隨便勾搭幾個,都能讓顧啟中吃不消。那既然如此,顧承中為什麽還要盯著林陽南城的項目呢?他是想出點幺蛾子然後自己接盤?還是說,他要一鍋端了林陽?

散會後,我同他去吃午餐,忍不住問了他,準備怎麽做。其實我一直不好開口問他和林陽的恩怨,但我不想兩敗俱傷。

顧承中夾了一塊雞翅在我盤子裏,漫不經心地說,“這些事你不要過問,你就當什麽都不知道。他要你在他身邊待著,無非是膈應我。你先去,等兩個月,你就沒時間了。他必須另找人,不然你就辭職,現在是給他麵子。”

“你打算怎麽做?你想進入董事會?”

“哼,誰稀罕?”顧承中冷哼,“別問了,吃東西。”

“好。”

那天之後,我再也沒問過。顧承中說,預備在五月舉行婚禮,在那之間,我肯定是要提前回來的,林陽就算不想放人,也毫無道理可言。

開學後,我和顧清他們會麵,又同論文導師見麵,把論文題目最終選定,而後開始擬寫論文,六月答辯,就真正畢業了。

三月初,我作為他的助理,得跟著去南城實地勘測,項目啟動。那是我這些年來,第一次回去南城。在飛機上俯瞰時,我心裏說不盡的悵然和感慨。這就像是飄零已久的遊子回到故鄉,愴然而涕下。

我們在香格裏拉住下,這些年,一點沒變,站在酒店門口,恍若隔世。

入住後,夜晚有餐敘,是當地的領導安排的,由肖珊陪同去,我向林陽告假,準備回學校一趟。

南城一中還是當年的南城一中,傍晚的夕陽很好,上操場的香樟樹枝繁葉茂,方塊格子瓷磚地上有幹掉的落葉,踩著落葉一步步上前正值學生晚餐放學的時間,非常熱鬧,空地上有打羽毛球的,踢毽子的,陽台上有看書的,聊天的,發呆的。

從上操場的護欄看下去,籃球場的籃框都沒占得滿滿的,青春飛揚的學生在打籃球,周圍圍著觀戰的群眾,不知道有沒有當年的楊小唯。

花壇裏,學生三五成群或是兩人結伴談心,對路過的我投來好奇的眼光,我詢問了一個齊劉海大眼睛的女學生,問蘇老師可還在這間學校任職。說了姓名,學生很快想起來,告訴我辦公室的地點,讓我往藝術樓去,現在老師的辦公室都集中在那邊。

藝術樓是新建起來沒幾年的,坐落於上操場和我下操場之間,原本那邊是校外圍牆的一出空地,現在聳立起大樓,緊湊了許多。

我找到辦公室時,辦公室裏沒幾個老師,蘇老師埋頭批改試卷,這些年變化不算大,還是頭發燙了,有些變樣,我遲疑地走到她跟前,叫了一聲蘇老師。

她扶了扶眼鏡,打量了一會兒才認出我來,驚訝地說,“是楊小唯?”

我微微笑,“是我,老師。”

“好幾年不見了吧!你去哪兒了?這些年一直沒有你的消息,我還去找過你幾次!”

“那年過後,我去上海了,沒有再回來過。”

“去上海?繼續念書了嗎?”

“念了,後來考了A大。現在快畢業了。”

之後,我和蘇老師在學校走了幾圈,學生去上晚自習了,操場上沒人,我們繞著操場一圈圈走,回憶起當年,她還記得我倔強的樣子。聊到後麵,她有些尷尬地問我,“當年是不是因為林陽走了,你才不讀書的?”

“算是吧。”

“哎,造化弄人。那我顧先生後來倒是聯係過我,就你不在學校那會兒,他給學校捐了一座樓,哦,就是你剛才看到的藝術樓,說是你隨時要回來上課都可以,學校不能拒絕你。當時我還以為,你想明白了會回來上學,畢竟你聰明,知道混日子的後果。可後來,我們都沒了你的消息--”蘇老師說。

“藝術樓是他捐錢的?”

“是啊,你不知道?這都很多年了。”

我愣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

所以當時顧承中覺得我犯渾犯夠了就會回學校學習嗎?

“不過,再看到你,老師心裏一塊石頭也擱下了,當年的狀況,你還能那麽堅強,真的很不容易。看到你現在過得這麽好,老師很開心。”

“謝謝你,老師。”我觸動地說。

這時我電話響了,一看來電顯示,蘇老師愣了,驚訝地問我,“林陽?”

我尷尬地點頭,“是他。”

“他回來了?”

“回來了。”

蘇老師驚訝地看著我,三十出頭的人了,還是少女心爆棚,“你們倆在一起?”

我淡淡地搖頭,微笑地說,“沒有,我們沒有在一起。”

旋即,我接起電話,林陽的聲音從遠處飄來,“小唯,你在學校?”

“在,我和蘇老師在操場。”我說。

“哦,那個我馬上來,我好像看到你們了。”

音落,我看到一個穿黑色風衣的人從操場入口進來,正走向我們。

他還是那樣,筆挺猶如一棵白楊,在夕陽的紅光裏信步而來。

我發現自己心跳如常,一點都沒有當初的悸動和怦然。我終於確信,曾經,都已經過去了。

蘇老師站在我身邊歎氣,惋惜地說,“可惜了,多好的一對。那時候連老師都看得出來,那孩子眼裏隻有你。當年你那封情書,我還記得呢。”

“老師,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微微笑,心想,上天從來都有自己的安排。

回去的路上我問他不是有餐敘嗎,怎麽有時間到學校去,他說餐敘臨時取消了,對方那邊有事,改到了明天。

自從那一次敞開談之後,我和林陽之間,雖說客氣禮貌,但更多是像一個老朋友那樣,我們倆都沒有吃晚餐,便一起去擼串兒,大約是在學校裏狂了一圈,往事浮上心頭,有些觸動,把酒言歡中想起當年,兩人都笑了。

後來我們喝醉了,兩個人迷迷糊糊地叫了輛出租回酒店,發生了什麽,渾然不知,第二天一早醒來,我躺在林陽的床上,我倆雖然不是衣衫不整,但也有些狼狽。彼此麵麵相覷,嚇得我從床上躥起來,一不小心滾到地上去,林陽趕緊來撈我,把我扶起來問我有事兒沒,這時門鈴響了,千算萬算,沒算到來的人是齊瑤。

我本來想躲的,可想想看,有什麽好躲的?躲起來才更說不過去吧!於是我坐在床沿上,撿起地上的外套,齊瑤和林陽的聲音在外邊客廳,像是在說項目的事兒。

沒錯,齊瑤是跟組的設計師之一,這一次代表室內設計團隊來做項目演示。她同我們一天來的,不同的航班。

正當我穿外套時,齊瑤跟著林陽進屋子來,看見淩亂的床和淩亂的我,瞪大了眼睛,捂著嘴巴不可置信的樣子,“楊小唯--”

林陽從行李箱裏拿出一個文件夾遞給她,“這是標書,我參考下,雖然顧氏一攬所有項目,但各個項目都是要分開算計費用的,該怎麽來就怎麽來。”

語畢,林陽轉向我,暈乎乎地說,“昨晚車子是不是沒開回來?”

“可能在燒烤攤吧,你叫司機去開?”我說著,當齊瑤是空氣。

齊瑤接過文件夾,卻沒馬上離開,反而站在一遍看我和林陽說話,我穿好衣服,客套地說,“那林總,我不打擾了,稍後會議室見。”

“好。”林陽捏著太陽穴說。

我剛踏出林陽房間一會兒,齊瑤衝出來,大聲叫我名字,怒道,“你昨晚和林陽睡在一起?”

我沒理她,繼續往前走,她索性擋在我麵前,罵我說,“楊小唯,你怎麽這麽不要臉?你都跟他小叔在一起了,他也有了女朋友,你就不能鬆手了嗎?怎麽有你這樣的女人?”

“跟你什麽關係?你在這瞎嚷嚷什麽?”我冷眼看著她,譏笑說,“皇帝不急太監急。”

“你就不怕顧承中知道嗎!你這麽不要臉!”

“這跟你有關係嗎?”我冷哼,說,“我們隻是單純的喝醉了睡著而已,你看到我們苟且了嗎?隻有你腦子裝著惡心的東西才會把別人想得那麽惡心吧?齊設計師,你少拿這件事跟我嗶嗶,我沒耐心忍你。”

說完我轉身走了,齊瑤氣得在背後跺腳,早上的會議在酒店會議室開的,她一直瞪著我,恨不得一巴掌扇死我,可我隻當她是空氣。

不過,說來我很後悔,昨夜裏不該喝那麽多酒,雖然和林陽在一張床上沒發生什麽,但這樣總是不好的,要避嫌,不論是因為我和顧承中,還是因為他是我頂頭上司,即使我們是要好的朋友,有前麵兩層關係在,都不可以這麽輕浮。

可事情都發生了,我還能說什麽?後悔藥沒得賣。

但齊瑤惡心的手段我是見識過的,她要是抓著這件事兒整我,指不定怎麽辦呢?最擔心的是顧承中,我夜裏打電話給他,開玩笑說我昨晚喝多了,和林陽在一起,早上醒來一個房間裏,快嚇死了。

顧承中愣了愣,問我,“楊小唯,你是不是想死?”

我以為他生氣了,沒想到下一句是,“下次再開玩笑,我馬上把你調回來。”

話到這裏我不敢說是真的,他意思很明顯,不相信我說的話。

罷了罷了,就這樣吧。

在南城,一呆就是一個月,每天跟著林陽在項目上走動,開會,餐敘,時間過得飛快,一晃,就已經是四月了。

我發現自己月經沒來那天,是四月三號。一般我都是二十五號來,三十號左右結束,但現在都已經三號了。那時候我正在刷牙,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當場就懵逼了。我不確定,打開軟件查看日期,當真是那天啊!

講真,我嚇得魂飛魄散,趕緊吐了泡沫漱口,穿上外套去酒店對麵的藥店買了早孕試紙,當我看到兩條紅杠的時候,想死的心都有了。我想起臨走前那晚,我們做了,他有點興奮,大約是喝多了酒的緣故,沒能及時出來。當時我想是安全期啊,應該沒問題,就沒做時候措施。

我一屁股坐在馬桶上,驚呼怎麽這麽倒黴?安全期啊安全期,才一次啊就中標!我怎麽不去買彩票?

現在怎麽辦?

我百度了下,網上說兩條杠很可能有了,但也不是百分百確認,叫去醫院檢查確認。可眼看著會議馬上要開始了,我哪兒來時間去醫院?

心想著等會議結束了去。可會議結束,要去現場勘查,肖珊腸胃炎住院,隻能我陪著林陽去,回來已經是半夜。

這樣一直拖著,直到周末我才有時間去醫院掛號問診。

B超單上清清楚楚地寫著,懷孕四周。

我欲哭無淚,坐在醫院走廊上,像個廢人,目光呆滯,抓著B超單子,瑟瑟發抖。

林陽匆匆趕來時,滿頭大汗,抓著我胳膊問我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我忽然想起那年九月的大雨傾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