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回首向來蕭瑟處_113:我要你

車子一路開往市第一看守所,到目的地後,我和律師坐在車上,等何文淵拿著我們的身份證去登記安排同顧承中見麵。

何文淵下車後,律師問我,“楊小姐,待會兒是你們先談,還是我代表你談?”

我想了想,說,“你先吧,不必要的話,我一句都不想講。”

律師點點頭,將牛皮紙文件袋拿出來,拿A4紙打印的離婚協議書和財產分配給我再次確認,道,“您再看看有沒有什麽需要補充的,如果沒有,就簽個字吧。”

我點頭,接過手看了看,在最後一頁簽字確認的地方寫下名字。

律師看了眼,收起來又裝好,這時何文淵回來了,說一切安排妥當。

而後我和律師隨著何文淵的腳步進入看守所,他特意安排了單獨的會客室,但也十分簡單,一張桌子,四張椅子,還有幾瓶怡寶礦泉水。房間不算大,窗戶很高,陽光從裏麵鑽進來。

落座後,何文淵擰開一瓶礦泉水給我喝,不知道是安撫我還是安撫緊張的他,一臉惶惑地說,“小唯,人一會兒就到。”

我輕輕笑了笑,抿了口礦泉水說,“不著急。”

我越是淡定,越叫何文淵不知所措。

他那麽聰明,自然知道我今天來見顧承中是想幹什麽,轉了好久的腦經,才難為情地開口說,“小唯,承中這個人呢,是真的不會表達感情,他這些年就沒真正戀愛過,所以可能現在小女孩想要的東西,他都不知道怎麽給。你現在還年輕,等你在年長些,不說四十歲,就等你到了三十歲,你便會知道,所謂的轟轟烈烈,最終都會歸於平淡,成為平常生活中的過往,而平淡的相守,才是真的,難能可貴。”

何文淵說得誠懇,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等他把話說完。

大約是覺得我沒有反抗,有些默許和領會的意味,何文淵說,“生活最終都是歸於平淡的,這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夫妻,轟烈過後,任誰不是簡單安寧的生活?外人眼中的精彩和幸福,你也擁有的。我講這麽多的意思是,你要明白,在生活中,你更看重的是什麽。如果你能把我自己後半生的追求和渴望。無論你做什麽決定,別人都無法阻擋你。”

我細細想了想何文淵的話,大約是在講,我這樣的年輕小女生,要是想要那種轟轟烈烈的感情,顧承中給不了我,但他能給我一根安穩的幸福的相守。

他的話沒錯,這世界上,所有的人,無論曾經多麽轟烈,最終都會回歸平淡的相守中,無人幸免。

“但何律師,顧承中不是我的追求和渴望。一個人不會關愛他人和付出真心,或許是真的學不會如何愛人,但我認為,更多的是自私。”我輕笑,心底依舊平靜如水,波瀾不驚,我說,“到底顧承中是自私還是學不會,你比我更清楚。”

何文淵皺了皺眉,欲言又止,看著我的眼睛,大把的失望和無措。末了,他說,“好,現在我們不去談你到底想要什麽,或者說承中到底是自私還是別的,小唯,你們現在是夫妻,他正在生死攸關的時候,你不能胳膊肘往外拐不是?”

“何律師,老祖宗有句固話叫,‘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我說,“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上帝是最有安排的人。”

聽完我的話,何文淵愣了愣,而後不可置信地說,“我熟悉的楊小唯不會這麽做,絕對不會!”

“何律師,人都是要成長的。”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淡然地說。

何文淵瞳孔睜大看著我,一臉的愕然。

沒過多久,有人敲門,我的心如止水跟著那三聲輕響蕩漾起波瀾,抓著礦泉水瓶的手,莫名其妙地緊了緊,有些緊張吧。

從林彩秀被殺那天他逃走開始算,我們已經很久沒見麵了。

何文淵站起身的瞬間,應了一句,“請進。”

而後,房門被推開,一名穿著統一製服和馬甲的男人站在門口,身邊是一名管教,說一小時過後回來帶人走,讓我們不要磨嘰,何文淵連聲說感謝,那名管教說,“客氣了,都是老同學,你們聊吧。”

我抓著一瓶礦泉水看著門口的男人,小馬甲粗劣的材料仍然擋不住他姣好健壯的身材,即使站在茫茫一片中,也一眼就能看出來。

從前他的頭發就短,現在被剃掉了,光溜溜的,整個人看起來特別的精神,但是很陌生。

少了頭發的襯托,一雙寒眸更加的深不可測,而其中的脈脈情愫,在眼波流轉中飄然而出。

可能真是我沒出息吧,那一瞬的眸光,竟然有酸楚。我捏緊了手心,心底暗示自己,要堅強,要冷靜。

何文淵和他輕聲說了兩句,他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然後並肩朝我們走來,坐在我對麵。我倆目光直視彼此,一句問候都沒有。

這時我的律師叫了我一聲,“楊小姐。”

我對他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開始了。

律師回應地點頭,然後轉向顧承中和何文淵,道,“顧先生您好,我是楊小唯女士的代理律師,楊小唯女士要求與您解除婚姻關係,這是起草好的離婚協議書和財產分配意見,請您看看,我將全權代表楊小唯女士和您對接。”

顧承中壓根兒沒看律師,一直淡淡地看著我,麵無表情的,看不出來喜怒哀樂,他這樣聰明,興許從進門第一刻開始就知道我要幹什麽。

律師有點尷尬,扶了扶眼鏡框,然後壯著膽子把文件推到顧承中麵前,說,“您過過目,有什麽異議,可以提出來,雙方協商。”

顯然,律師的話並沒有落入他心裏,現場氣氛十分尷尬。

顧承中冷臉看著我,吸了口氣,緩緩呼出來,他靠在椅背上,冷冽的氣場讓人顫抖發慌,他發號施令地說,“文淵,帶他出去。”

何文淵歎了口氣,看我一眼,有些警醒的意味,然後他對我律師說,“我們先出去吧,讓當事人自己談。”

律師看我一眼,征求意見,我點頭說,“去吧,一會

兒我叫你。”

兩人離開後,屋子裏就剩下我和顧承中,從進門開始,他的眼睛就一直在我身上,半刻鍾都沒有離開過,那種淡然卻意味深長的眼神,深不見底,看不進他心裏去。

我心想,不必糾纏,速戰速決。消耗時間,容易使心意動搖。

我將離婚協議書遞到他麵前,長呼一口氣,說,“我們離婚吧。”

然而,我換來的回答是一句我問題,“小唯,你想我了嗎?”

我愣了愣,看著他的眼睛,平靜之下,水波蕩漾,直勾勾地看著我,似乎是不相信我嘴裏說的話,想從我哦眼睛裏看出端倪來。我怎都沒想到他問我的第一句話是這個,方才瞧他的眼神,還以為要一把掐死我,但不知道是絕望透頂了還是我真的鐵石心腸,我重複道,“我們離婚吧。”

我開門見山,道,“相識這麽多年,都了解彼此什麽性格,場麵話都不必說了,你簽字離婚,我把你的救命筆給你,各取所需,各有所得。”

顧承中冷笑,雙目清寒,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凝望我,半晌才說,“你來看我,就為了說這一句?”

“我們之間,還有別的可說嗎?你機關算盡,我繞在你的棋盤上,也是時候找個出路了。你不是常常教我,要趁熱打鐵,決絕勇敢嗎?顧老師,我現在學以致用。”

顧承中無言地看著我。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麵對我,變得無言以對了。從前那個說一不二,誰都無法反抗他命令的男人,悄無聲息的就變成寡言的現在。這讓我有點不習慣,因為我所有的準備,都是對付那個鋒銳淩厲的男人,不是現在的他。

我有一瞬的無措,因為他看我時,無可奈何的眼神。

“顧承中,簽字吧。我們之間本來就是互相利用的關係,別搞得那麽複雜。何文淵一定告訴你現在的狀況緊迫如何,一邊是林彩秀的死你脫不了幹係,一方麵是年報的資金漏洞,三五個億的數據漏洞,到底隻是簡單的漏洞,還是那筆錢真的被你洗幹淨了?顧駿的狠招一個接著一個,你現在身陷囹圄,根本沒有反抗的機會。顧駿痛打落水狗,不會給你一絲喘息的機會,要不要把握現在,你考慮清楚。”我說。

這些事情,顧承中肯定都想過,但從我嘴裏說出來,那是另一番味道。我的別有用心,我的弦外之音,要的就是激怒他。

不管顧承中多厲害多了不起,身在看守所或是監獄一天,他永無翻身之日。

但我沒想到,顧承中說,“離婚,你想都別想。”

我心尖一顫,看著顧承中,忽然就語塞了。

他言辭中的決絕和肯定,讓我無措。

我靜默地看著他深邃如潭的雙眼,看著其中的堅定和隱忍,有種說不出的愴然。

真的,我忽然就不知道說什麽了。

這一刻,我恍然明白過來,為什麽這些天我獨自一人的時候,想象著我倆在看守所見麵的場景,我怎麽都想不出來顧承中的反應。

我冷笑,說,“那你就等著我上訴法院吧。這個婚,我離定了。”

顧承中臉色一沉,忽然怒了,皺著眉頭看我,語氣有點重,聽得出來他是故意壓製著怒氣的,他說,“你就這麽想跟我離婚嗎?”

“想!我非常想!我做夢都像跟你離婚!我這輩子最後悔的決定就是跟你來上海!我後悔當初瞎了眼才相信你在機場對我的笑是發自內心的喜歡!”

顧承中凝眸,艱難地說,“在一起這麽多年,你心裏一點屬於我的位置都沒有?!”

“沒有!一點都沒有!”我冷笑,嘲諷地看著他,揚起下巴說,“不管過去多少年,不管林陽變成什麽樣,他始終在我心裏,從未離開!你和他相比,十分之一都不及他!你知道為什麽我不跟他在一起嗎?因為我覺得自己髒,我配不上他的幹淨。所以我恨你,我恨死了你,我和顧駿聯手要弄死,我想看見你下地獄!”

我哈哈大笑,眼淚都笑出來了,我說,“你知道嗎?你現在這幅模樣,最高興的人不是顧駿,是我,看到你這樣,比殺了你還要我痛快!”

麵對我的躁動,顧承中顯得尤為冷靜,他說,“既然你這麽想我死,為什麽還要拿證據給我?楊小唯,你承認吧,你愛我。”

“愛你?我發瘋了才愛你。”我冷哼,“我拿證據給你,是想離開你,永遠的離開。你以為你出去了日子就好過?光是顧氏的幾個億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你以為你還是以前呼風喚雨的顧承中?想得美吧你!你還不知道麽?顧駿和林陽聯手弄死你,他連自己母親的命都不要,你千算萬算,算漏了這點吧?”

他比我清楚,林彩秀的死,到底是意外還是別有用心的安排。

真正可怕的,是人心。

任誰都想不到,為了絆倒顧承中,他們使出這一招來。

然而,我說再多,顧承中都不為所動,隻凝視著我,目光密密匝匝地將我圍住,說,“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你自己。”

他站起身來,走到我這邊,我以為他會把我從椅子上拉起來,把我摔在牆上掐著我脖子威脅我假如敢離婚他就弄死我,或者拿我朋友威脅我,讓我乖乖就範,或者直接一巴掌扇死我算了。這才是顧承中啊,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才是他啊。

可他並沒有這樣。

他蹲在我椅子旁邊,抓著我的手心緊緊握住,這一次換了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冷笑問,“顧總,您這是幹什麽?”

他緊皺眉頭,似乎用盡了全身力氣和全部勇氣,艱難地說,“小唯,過去很多事情我做得不對,在你心裏我就是個不折手段的男人,但你知道嗎?你是我唯一的軟肋。我對付得了全世界,卻收拾不了你。”

“顧總,編這種話何必呢,都不是三歲小孩了,不吃糖的。”

“你不相信我真的……真的心裏有你?”他眉頭緊鎖地看著我。

我冷笑,“我曾經相信過你。”

“現在呢。”

“還用說?”

顧承中自嘲地笑了笑,他沉下腦袋,思考了兩秒鍾,抬眸看我時,不由地抓緊了我的手,問我,“你能再給我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嗎?”

“你能丟下一切什麽都不要跟我走嗎?”我反問他。

然後他沉默了,木然地看著我,波光流轉。

我在心底一秒一秒地數著時間。

怔怔六十秒。每一秒都心如刀割。

他沒有說話。連欲言又止都沒有。

我笑了笑,從他手心裏抽開手,笑吟吟地說,“你看,這就是我跟你的區別。我楊小唯是個熱烈的人,想要純粹,我可以付出一切,哪怕是我的生命。但你呢?在你心裏,最重要的,永遠都是利益,不是感情。”

我站起身來,嘲諷地說,“既然如此,何必羈絆呢?”

我拿出包裏的文件袋,抽出裏頭的胚胎DNA檢驗報告單和體檢報告單扔在顧承中臉上,我說,“好好看看吧,這是我送你的訣別禮。”

顧承中撿起那幾張紙細細看,當看到DNA報告單上百分之99.99的親子關係時,他麵如醬色,再看看我的體檢報告上寫著子宮收受損,無法生育時,他雙手發抖。

那雙纖長好看的手,在我眼前顫抖,任隨A4紙張從指尖滑落,抬頭錯愕地看著我。

我想,他或許是知道孩子真的是他的,隻是沒想到,那一次過後,我再也不能生孩子。

我對他笑了笑,手指敲著桌麵上的離婚協議說,“記得簽字。我前半生的青春耗費在你身上,後半生,我想活得自在點。”

說完,我拎著包離開。

走到門口時,顧承中忽然衝過來拉住我胳膊,我回頭淡然地看著他,“還有事?”

他看著我,一雙星目一如既往地深不見底,永遠都看不到他心裏去。他薄唇輕顫,艱難地擠出三個字,“對不起-”

這一刻,我忽然心酸得想笑,對不起?

嗬。對不起。

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近距離看顧承中的臉,精神是精神,但莫名的,有種蒼老的感覺,那種融在麵孔裏的滄桑和憔悴,合著眼角的紋路,莫名的敲動我的心尖。

我忽然發現,顧承中有了法令紋。像洛麗塔裏的男主角,強勁凜冽的人,這一刻,滿臉的傷悲。就像傑瑞米·艾恩斯飾演的亨伯特一個人開著車,抽著煙,在荒無人煙的草原上的心裏獨白那場戲,滿麵的悲傷和後悔。

莫名的酸楚往上湧。

我推開他的手,笑說,“這句對不起,太遲了點不?顧先生,你要真覺得對不起我,就爽快點簽字,給我自由。”

“我不會簽字的。”顧承中近乎哽咽,苦笑說,“這輩子都不會。”

“那你等我起訴吧。”我冷聲說。

說畢,我拉開門出去。

顧承中在背後叫我的名字,小唯,小唯,但我頭也不回。

我告訴自己,不能回頭。

何文淵和我的律師站在門外不遠處,兩人皆看著我出來,我略過他們時,叫上律師離開,何文淵衝進去找顧承中。

我們沒開車來,隻好在看守所門口打出租,律師問我談妥了沒,我說,“準備上訴吧。”

“上訴的話,可能會很麻煩,楊小姐你要有心理準備。”

“我知道。”

回去的路上,我心裏空蕩蕩的,像是被掏空了一樣。

我望著窗外,一閃而過的行道樹和人流,腦子裏全是顧承中的臉。

回去之後,我把自己一個人關在酒店裏三天,不吃不喝。何文淵來找過我多次,都被前台擋住,我囑咐了,任何人都不能打擾。最後一天,他帶著人衝進來的時候,還以為我自殺在酒店,看著一行人驚魂甫定的臉,我就笑了,何文淵抹掉額頭的汗水,說,“楊小唯,要不是承中護著你,我真想一巴掌扇死你。”

“想扇死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幾?”我冷聲說。

“我擔心你,你這是什麽態度!”何文淵氣急了說。

我冷哼,“擔心我還是擔心顧承中要的證據?以為我會自殺嗎?我早跟你講過,我楊小唯就是棵野草,隻會自生,不會自滅!”

何文淵氣得不行,脫掉外套扔在沙發上,問我,“好,你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就問你,除了簽字離婚,你要什麽條件才給證據?”

“我什麽都不要,隻要離婚。”

“你就不能想下別的?要錢還是要股份!你開口!”

“你以為我是你們一心就想著錢錢錢,沒有簽好字的離婚協議就趕緊滾。”

何文淵被我氣得不行,但他又拿我沒辦法,冷靜了一會兒,他盯著我,一臉肅然,“我拿到協議,你拿錄音來,明天下午三點新天地星巴克,一物換一物。”

“好。”

然後何文淵走了,摔門而去。

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掏出電話,打了一個給林陽,約他道酒店見麵。

夜晚七點鍾,林陽準時到我房間,當時我正在收拾衣服,開了門,我讓他隨便坐坐,我收拾好了再說。

他上前來拉住我的手,問我,“你要走?”

我甩開他的手,笑了笑,“走啊,上海太繁華太吵了,我準備四處轉轉。”

“去哪裏?”

“說了呀,四處轉轉。”我微笑說,“去哪裏都好,隻要不在上海。”

林陽看著我,沒說話,我們都清楚,那些挽留和悵然,都把我們錯過的歲月收集不起來,所以,我們選擇了沉默。

我說,“今夜叫你來,主要是,我想要個東西。”

林陽還是林陽,隻要看我一眼,就知道我要什麽,他訕笑,問我,“小唯,你認為,我會給你嗎?”

“會,”我抿嘴說,“因為我會跟你交換。”

“用什麽?”

“你想要什麽?”

“我要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