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回首向來蕭瑟處_112:決定

不知道在外麵呆了多久,反正進了客廳,傭人送來杯熱水捂手,半天沒回暖過來,最後暖了的也隻是手掌心,身上仍然是冰涼的。

我木然地看著眼前的果盤,餓極了,我擱下水杯,拿了個蘋果吃,脆生生的蘋果啃得響,何文淵也不說話,坐在一邊看我,等我吃完蘋果才問,“小唯,你去哪兒了?”

我把蘋果核扔在垃圾桶裏,深吸了口氣,看著何文淵說,“沒去哪兒,你來找我,有事嗎?”

“那天你打電話給我叫去接你,後來我去,看見車在,人不在,你這幾天去哪裏了?是不是出事了?”

“我沒事。”我一點都不想去提那晚的事兒,可何文淵跟我無冤無仇,我隻好耐著性子,“你回去吧。”

“小唯……”

何文淵在背後喊我,但我沒理會,上二樓時,他還站在樓梯口,張嘴想說什麽,但我木然地看了他一眼,徑直往拐角去。

回到房間後,我洗了個澡,然後叫傭人從儲物間裏拿出行李箱,把緊要的東西帶走,不需要的,或是顧承中先前買的,全都留下了,收拾完後,我看著小小一隻行李箱,不禁冷笑,來的時候一隻箱子,走的時候還是一隻箱子。從來都是形單影隻。

最後環視了一圈這間住過快一年的房子,用微信叫了個車子,拉著箱子,頭也不回地離開。

傭人以為我要搬去公司附近的公寓,說安排司機送我,我拒絕了,什麽都沒說,站在門口等車的時候,我看見車庫裏停的車子,正是那一夜在郊區拋錨的。大約是何文淵叫人拖回來的吧。

車在人不在,消失整整四天,他以為我去旅遊了?當我是白癡?我冷笑,緊了緊風衣,出租車來了。

當夜,我打車去卡爾頓住下,前台問我住多久,我說就這幾天吧。我心說,解決完最後的爛攤子,就是離開的時候。

第二天一早到公司,顧駿已經到了,因為顧承中陷入殺人案中尚未擺脫嫌疑,股東大會臨時會議一致通過,讓顧駿暫時代理顧承中的董事長之位,成為顧氏臨時的掌舵人,而他的權限下,再次將退出曆史舞台的林陽拉回來,在他手下,擔任副總,負責南城改建的項目。

可能是那幾天我消失的時候做的決策,所以如此大的人事變動,我什麽都不知道。徐娜和高琳到我辦公室述職的時候,告訴我,我一點都不驚訝。這些事情,按照顧駿和林陽的安排,都是情理之中。

接下來,怕是一場不可避免的腥風血雨。高琳是顧承中安排給我的秘書,而其實她的存在,顧駿和林陽都一清二楚,被分派去人事部,皆是防患於未然,因為在這種緊要關頭,他們輸不起,任何一步都得小心翼翼。一如我,根本無法沾手公司的任何項目,成為一個徒有虛名的副總。

我讓高琳先去人事部報道,畢竟現在顧氏是顧駿的天下,不去,那你就收拾鋪蓋滾蛋,沒人會在意一個小秘書的死活。

高琳走後,我跟徐娜單獨聊,說,“娜娜,我一會兒去跟顧董講,你還是回去林總身邊,我一會兒會遞交辭職申請,你以後,不用跟著我了。”

徐娜十分意外,瞪大眼睛看我,道,“楊總,您要離開公司?”

我點了點頭,“嗯。”

“可顧董還沒回來,您再走,公司不就-”

我打斷徐娜的話,歎氣說,“娜娜,不管今後誰是顧氏的老板,你都不用著急,你要的是一個飯碗,跟其他人不一樣。這種時候,你選擇明哲保身,才是最聰明的。念著當初你幫我一把的恩情,我會跟林總說,好好帶你。等你經驗足了,跳去任何一家公司都有底氣,有資曆。顧氏,始終不是個好歸宿。興許,我能安排你去恒豐信投,隻要你願意。別的,我現在也鞭長莫及,許諾不了你了。”

“不不不,楊總,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和顧董是夫妻,他現在身陷囹圄,上邊已經變數太大了,你再走,不是白白把位置讓給別人麽?”徐娜凝重地看著我,歎氣說,“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後盯著呢。”

我淺淺一笑,道,“無所謂了。你幫我收拾下東西,我先上去找顧駿。”

徐娜還想說什麽,但看我決絕,便轉身出去了,拿了兩個箱子進來,陣仗很大,我不禁笑,說,“娜娜,無關緊要的東西都別給我收拾了,直接扔了就是。報表全部送去林總辦公室。”

說完,我拿著剛打印好的辭職信上二十五層去找顧駿。

說鳩占鵲巢有點不妥當,但當我看見他站在顧承中辦公室時,忽然特別想笑,就有種小人得誌的感覺,他靠在辦公桌上看我,笑了笑,開門見山說,“我知道你來做什麽。但是,小唯,我昨夜說了,不會對你趕盡殺絕,你不用如此草木皆兵。你走,我準備好錢給你,你不走,隻要我在一天,你的職位沒人動得了。”

我把辭職信“啪”地拍在他身側的辦公桌上,冷麵相迎,他漆黑的眼底是一片冰涼的打探,我揚起下巴,淡淡道,“算了,再留下來看你們狗咬狗,多累,你們一個個的虧得是商場上的老狐狸,可要是去演戲,個個都是奧斯卡最佳男主角。可叫那些演員怎麽活?”

顧駿揚了揚眉毛,撿起信件看了看,也不挽留了,說,“那行,你說什麽就是什麽。隻不過,小叔現在還行蹤不明,你們手裏那些股份也暫時被凍結了,你能帶走的東西不多。”

他從抽屜裏掏出一張準備好的支票遞給我,抿了抿嘴說,“不要拒絕我,這些錢是給你安頓生活的,我知道多的你不會要,所以隻準備了一筆小的。”

所以說,所謂挽留的話,都是場麵,人家早就準備好了。若是我沒有自知之明,嗬,罷了。

“我什麽都不要。你簽字吧,顧董。”我瞄了眼他,抬下巴示意,“另外,徐娜原我先是在林陽手下的,我走後,還是讓徐娜回去吧。看在我們過去幾年的情分上,不要為難她,這是我最後的要求。”

顧駿刷刷刷簽下名字,遞給我,點頭說,“

親愛的小嬸嬸,我都記得了,放心吧。”

我拿著信函準備離開,顧駿忽然叫住我,“小唯,你以後怎麽打算的。”

我冷不丁說,“這跟你沒關係。”

“隻是作為朋友關心你。”

“假慈悲的關懷,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這時,顧駿的秘書忽然敲門進來,頗有些緊張地說,“顧董,證監會的人來了。”

我不由地皺眉,看了顧駿一眼,冷笑。

顧家人都有一個習慣,便是習慣將自己的敵人趕盡殺絕,落花流水,片甲不留。為了避免春風吹又生,他們選擇在打敗的時候,將人徹底摧毀。

所以顧駿才會不計較年報假賬提交去證監會,被人檢舉後會被強製停牌,接受調查。

這種頂著巨大風險的行為,無疑是拿整個顧氏上市的股票去冒險,冒著被股東大會那幫老骨頭口水大戰淹死的風險,隻為了在顧承中身上再給一刀致命傷。

這叫苦肉計。

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顧駿,林陽,顧承中,顧家的三個男人一個比一個狠。

顧駿迎著我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一瞬不瞬。

我嘲諷地說,“你好自為之。”

離開時,我看見好幾個穿深色西裝的男人站在辦公室外麵的休息區,一個個全都是嚴肅臉,都是來查賬的。

到辦公室時,徐娜幫我收拾得差不多了,我沒看到角落裏的人,問徐娜,“好了?”

“差不多了。”

“剩下的我自己來吧,你幫我把這個送去人事部,順便幫我辦下手續。”

徐娜接過信函,悻悻地看了我一眼說,“楊總,林總來了-”

我順著徐娜的眼神看過去,果真是林陽,坐在沙發上,正看著我。

“好,你先去吧,一會兒回來了還要收拾自己東西,有得你忙的。”

徐娜點點頭,然後離開了辦公室。

我走到沙發,坐到林陽對麵,說,“工作因該是跟你交接,一會兒我讓娜娜收拾了,你過過目。其餘的報表什麽的,我先還給財務部,到時候他們再跟你對接,這樣避免賬目上的問題,省事兒。”

林陽凝眸看我,劍眉星目下,鼻梁高挺,薄唇輕啟道,“我很抱歉。”

“趕緊打住,成王敗寇,物競天擇。這種場麵話你別說了,咱倆,誰不了解誰?”我說,“不過,林陽,從前你跟我說了句話,叫‘不忘初心,方得始終’這話,今天我送給你。”

林陽說,“小唯,你恨我吧。”

“林總,我恨你做什麽。”

他苦笑,道,“我倒是希望你恨我。恨我,代表你還有-”

“林總,別忘了你是有婦之夫。”我冷聲說。

林陽說,“我跟她為什麽結婚,你清楚,不是麽?”

“你自己的事兒,該你自己清楚,與我無關。”

“小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願意,你等我,我跟她離婚,你知道這些年我一直沒忘記你,隻要機會有,我們是可以重新開始的。”

“重新開始?”我冷笑,“你算算,我給過你幾次機會,你自己w數過沒?當初的電話,後來的QQ好友,都是你自己親手滅掉的。既然選擇了漠視,那現在就被來裝深情款款。讓人惡心。”

這件事,我一直沒有提過,那個網名叫逍遙的男人,就是林陽。

無數個難以安眠的夜晚,我曾和他暢聊天地,風花雪月,人生理想,什麽都說。他是一個合格的傾聽者,一個溫暖的陪伴者,但隻是隻可遠觀的幻影,當你伸手想去觸摸時,一切都沒了。

忘記了是多久,他忽然就不出現了。

再不久,徹底消失在我的好友列表裏。

沒有人再叫我流浪的小野貓。

林陽默然地看著我,並沒有解釋“逍遙”這個名字曾代表的意義,他說,“小唯,抱歉。”

胸口的怒氣再也忍不住,我捏緊了拳頭,努力平靜地看著他,“麻煩你馬上離開我的辦公室。”

然後林陽就走了。

我就冷笑,冷笑,笑得眼淚花都出來了。

其實我在乎的不是林陽現在心裏是否有我,我隻是無法接受他現在的模樣。初戀在女人心裏是永恒的存在,是特別的回憶,無論過去多少年,那些天真的青春年歲都深埋心底,無人替代。

可現在的他,用延伸焚燒了我所有珍藏的記憶。

我很痛苦。

離開的時候,徐娜送我到門口,我打車回到酒店,劉思涵來找我,她剛從日本回來,飛奔到酒店握緊我的手,不問別的,就說了句,“不怕,有我在。”

我看著她微笑,一直笑到眼淚掉下來。

劉思涵幫我摸幹眼淚,埋汰地說,“哭什麽哭?哭了就不美了。走,洗澡去,洗白白出去吃東西。”

然後我倆就一起洗澡了。這樣的時候,還是在很十七八歲的時候,那段混跡街頭和酒吧當小太妹的時候。

大約是心情不佳,我們沒走多遠,就在國金樓上的餐廳吃飯,她問我,“就這麽走了?”

“嗯。”我點點頭,“明天去律所,我聯係個離婚律師。”

“財產怎麽分配?”劉思涵說。

“沒想過。”我笑笑,道,“不過,我不準備要什麽。除了陸家嘴那套公寓吧,其餘的我都不要。我手裏有幾十萬,加上一套房,也有學曆,養活自己隨便都可以了。”

我剛說完,劉思涵就笑話我,白了我一眼說,“得了吧你,我警告你楊小唯,該你拿的你就拿著,別瞎清高。我知道你性格不在乎錢,但你聽我的沒錯,手裏不握著點兒錢,不踏實。”

劉思涵說,“這些年出來混我算是明白了,到哪兒都是錢能行事兒。師太的書裏不是說了麽?如果沒有很多很多的愛,那我就要很多很多錢,既然咱們得不到愛,那就要很多很多的錢吧。”

“雖說你比我有學曆,可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顧氏和顧承中,你能進這樣的大企業嗎?不成吧?”劉思涵語重心長地說,“所以,別作,拿錢,走人!”

我托著腮幫子看她,笑道,“你說的我懂。但是師太不是也說,如果沒有很多很多錢,那我就要健康嗎?對我來說,平淡的生活就夠了,我也不需要多奢華的生活,你放心吧,我有自己的打算。再說了,今早證監會的去查賬了,他不知道要賠多少錢。”

劉思涵斜我一眼,說,“這跟你沒關係。顧承中就是賤男人,我警告你啊楊小唯,你不許心軟,他是死是活都跟你沒關係,你最好沉著這一次離婚了擺脫了趕緊滾蛋,走得越遠越好,顧家的男人我一個比一個變態。”

“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劉思涵陪我去律所,找了業內一個比較有名的律師。他聽了我的情況說,因為顧承中的事情比較麻煩,我如果上訴離婚,會很困難。因為他不但涉及到殺人案,還有財務,必須等清算過後才能。

但是如果我們協議離婚,加上我什麽財產都不要,隻要顧承中簽字,一切將順利得多。

我想了想,還是讓他給我擬好一份協議帶走。

離開律所後,我接到張駿的電話,他帶給我顧承中被捕的消息。

我站在律所門口,看著二月清冷的天空裏飄著雪花,一片片,滿眼的白茫茫。

收了線,我伸手去摸雪花,冰涼的碎片融在我手心裏,化成水。冰冷的掌心漸漸變得麻木。

同天下午,財經新聞報道顧氏因為財務問題被證監會盤查,因為涉及到巨大的財務漏洞和涉嫌作假賬,顧氏被推上風口浪尖,被迫停牌。

一連好幾天,財經版麵都被顧氏占據了,恒豐信投偶爾來插一腳,蹭熱點,顧承中離開後由手下的副總裁掌權,一時間也是風波四起。

我住在酒店,關閉了所有通訊設備,看小說。睡覺,看電視。和外界斷了聯係。

何文淵找到我的時候,已經是顧承中被捕的一個星期之後。我在酒店西餐廳吃晚餐,麵前忽然坐下來,麵無表情地看著我,我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視若無睹,繼續吃東西。

等我吃完擦嘴巴準備離開,何文淵忽然抓住我的手腕,那時候我已經起身,居高臨下地斜他一眼,一向溫潤謙和的人此時眼中全是隱忍的怒火,“小唯,我們談談。”

我冷哼,“想在這裏談?”

何文淵眉頭皺了皺,然後鬆開我的手,起身將大衣挽在手腕上,跟我到咖啡廳去。

點了兩杯美式,何文淵一口都沒喝,倒是我慢慢品嚐。我一點都不著急,說真的,我早就知道何文淵會來找我,滿世界的找,因為他們還認為,唯一能幫助顧承中洗脫罪名的證據還緊握在我手裏。

何文淵也是開門見山的人,直截了當地問我,“小唯,你知道我來找你是為了什麽,現在緊要關頭,你何必戲弄我們?”

我慢悠悠地擱下杯子,笑了笑,“我可猜不透你們的心思,何律師,您高估我了。”

“不知道你還躲起來這麽久?手機也不開機,郵件也不回複,微信我給你發了幾百條信息!”何文淵忍不住火氣,說話聲音重了些。

我冷眼瞪他,“你吼什麽吼?”

何文淵抿抿嘴,擺手道歉說,“對不起,我有點急。”

我冷哼,說,“你這麽直接,那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了,東西不在我手上。”

“不在你手上?”何文淵眉頭緊皺。

“那晚我和張駿拿到東西後,我自己回家,在路上車子拋錨,被顧駿帶走,東西被顧駿拿走了。”

聽我說完,何文淵臉都白了。

我冷哼,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等他說話。

何文淵是法庭上叱吒風雲的大律師,嘴上功夫是另外一回事,厲害的是他的邏輯思維和應變能力,還有一個出色的律師該有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

隻是短短的幾十秒,他便從愕然失落中轉變出來,犀利鋒銳的目光盯著我,道,“小唯,你還有後手。”

我淺淺一笑,挑眉道,“當然。”

“承中說得沒錯,東西在你手上,一定不會出錯!你會把東西保護好!”

我盯著何文淵,沒說話。

敏銳的洞察力下,他很快明白過來我沉默下沒說的話,問我,“條件是什麽?”

我擱下杯子,陶瓷撞上玻璃桌麵,“哢”的一聲,抬眸看他道,“這個,我跟他私下談。”

何文淵疑惑地看著我,疑雲重重。

我拿了包起身說,“安排我們見麵吧,越快越好。”

然後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咖啡廳裏空調很暖,靴子踩在木質地板上噠噠響,一聲一聲,在我心裏回蕩。我看著眼前的路,忽視路過的人,勇往直前。

回到房間,我拿出保險櫃裏的東西細看。

那份年久失真的病例,碳素墨水留下的痕跡,寫盡了回不去的曾經。

第二天一早,何文淵便打電話給我,說安排好了見麵,我立即打電話給律師,帶上一早起草好的離婚協議書,到酒店同我碰麵。

上午十點半,我們一行人,去往看守所。

何文淵看到我身邊帶的人,頓時明白了有些事兒,兩人禮貌地點點頭,算是招呼了。車上何文淵欲言又止,大約是不知道如何開口,顧承中的命握在我手裏,他拿我沒辦法。

路過銀行時,我叫何文淵停下,去銀行保險櫃取出當初存下的胚胎DNA檢測報告和我的體檢報告。

那是我送給顧承中的大禮。

回到車上,我抱著懷裏的牛皮紙袋,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高樓人流,心平靜得如同死海的湖麵,一絲波瀾都沒有。這些年我在上海繁華的包裹裏,在折騰和掙紮的磨煉裏,沒能練就一顆百毒不侵刀槍不入的心。

但我知道,這一次,不一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