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通緝

院子裏的男人多是第一次見著山纓。都知道阿仆藏著個女子,卻隻有齊秀被允許進那屋子,男人連靠近都不能。這一次,那女子卻自己出來了,到井邊打了水,又回去房裏。

有人想要過去幫忙,都被山纓揮開了,不準任何人接近。更多的人卻是在圍觀著。他們都聽見了齊秀在山纓屋子裏吵的,於是更好奇山纓被絹帕蒙住的麵容究竟是什麽樣的。然而絹帕外露出來的,卻隻有一雙花瓣般美麗又倔強的眼睛。

於是,這些碼頭的苦力們就見著那女子強撐著瘸著腳,到廚房去煎藥搗藥,端著熱騰騰的藥汁回了房內,將門落了鎖。

山纓替阿仆擦洗了身子,拖著他到了床上。看著靜靜趴在那裏的阿仆,心裏卻不是滋味。他的眉心鎖著,似有什麽結解不開。阿仆其實是個俊挺英朗的人,連皮膚的顏色都比別的男人要白些。然而此時大半張臉被胡子遮住,反而顯得粗野了。

阿仆身上濕漉漉的,一直出著虛汗,卻燙得如冬日裏燒得極旺的火爐。他強自支撐了太久的身體終於熬不住了,徹底垮了下來。而他的手臂和背上,更是驚心。尤其是那背,早沒了模樣。紅紅黃黃的,還有焦黑慘白,皮膚燒沒了,肉就那麽露著,淒厲的像在笑一樣。本來就被燒得極重,加上這些日子做苦力,總將各樣的重物駝在背上,更是磨得有些地方露了骨出來。山纓幾乎要吐,阿仆背上那樣的潰爛,她連看都沒法去看。

山纓細細的把藥膏塗在阿仆身上,感受到他背上肌肉疼得一跳,卻仍是昏迷不醒。好不容易折騰完阿仆,山纓自己也累得不行,腳上又疼得鑽心刺骨。於是也躺了下去,偎著阿仆睡了。

阿仆半夜裏是被外頭的聲音吵醒的,那蠻橫的吵嚷和兵刃出鞘的聲音都讓他立時清醒,警覺的起身。隨即才發覺胳膊背上都是刻骨的痛,卻又清涼著,似乎一雙小手在將他的傷處慢慢撫平。低頭去看,原來已經被上了藥了。而在他身旁沉睡著的,竟是山纓。

阿仆大驚,與山纓同床,會對她造成怎樣的影響,阿仆十分的明白。阿仆也知道,為了照顧他,山纓一定吃了許多苦,除了將他放在自己的房中,又能有什麽辦法?阿仆將被子替山纓拉好,正要起來,不妨門卻已經被踹開了,幾個凶神惡煞的人站在門口。

“嗯……”山纓被驚醒了,揉著眼睛,“怎麽了?”

阿仆忙把人摟在懷裏,遮住她的臉,柔聲:“沒事。”轉頭笑著向門口的人,“差爺,有什麽事麽?”望出去,院子裏已經聚滿了人,齊秀也向著門中張望著。

“出來!”差官瞥了一眼,

揮著刀。

阿仆賠笑:“差爺,她腳上不方便,能不出去麽?”

“出來!一個也不許留!”不耐煩的說了聲,就回了院子裏。

阿仆歎了口氣,取了絹帕給山纓蒙住臉。對著山纓疑惑不解的眼神,他隻能輕輕搖頭,卻沒法在此時對她講什麽。隨手披了件衣裳,正將人抱起來,阿仆忽然聽見屋頂上有細微的動靜,於是更警惕了,卻不聲不響的抱著山纓來到院子裏,和苦力們站在一起。

“我們來捉拿朝廷要犯,有出首的,賞銀五千兩!”二十幾個官差掃了圈院子裏的人,借著月光挨個打量。為首的那個唰的放下一張通緝告示,與之前阿仆在城門口看見的那張一模一樣。告示上繪著人形,俊朗英挺,頭上束著冠,看著就是富貴人家的模樣,“你們,有見過這人的嗎?這是前風怒朝的鎮軍大將軍,唐更闌。這人是我們大啟王朝的死敵,有知道的,快快講出來!”

苦力們麵麵相覷,搖頭。

大啟王朝建立不久,半年前才將京城攻了下來,取代風怒,統治國家。為了新建立不久的王朝,風怒的主力戰將自然是竭力要除去的。

山纓將那告示仔細看了。她感覺到阿仆抱著她的手臂一緊,胸口起伏了一下,又平靜了。

“那麽,這個,你們可有認得的?”官差高高舉起的手鬆開,一方玉佩懸了下來。那玉佩是瑩潤的ru白色,上麵隻幾道騰繞的雲紋而已,背麵刻著個小小的“闌”字。

“啊!”細細小小的尖叫,卻在一片靜默中格外明晰。

“誰認得?”官差立刻警覺了,一把抓出了齊秀,“你認識這玉佩?”

齊秀慌忙的搖著頭,一句話也不敢說。然而她還是偷眼看向了阿仆。

阿仆掃了一眼,目光掠過齊秀,落在了屋頂上,卻旋即低眉垂首,做出副顢頇無知的樣子來。他衣服敞開著,山纓的小手抵著他赤luo的胸口,那瘦弱的身體就在他的懷裏,讓他穩住了自己,也時刻提防著,蓄勢待發。

“這玉佩,就是從這裏流出去的,玉佩的主人,就是朝廷要犯唐更闌!”官差冷笑,“你們別想著僥幸,若是有知道的,立刻出首,就有賞銀。若是被查出來就藏在你們之中,卻沒人告發,那就是窩藏罪犯,罪加一等!你們通通都要關到牢裏去!男的充軍,女的,哼,就做官ji!”

齊秀抖了一下,又偷偷去望阿仆。

阿仆仍是麵無表情,不言不語。

“玉佩,我認得。”語出驚人的,卻是山纓。

阿仆的身子震了一下,手臂仍是穩穩的

“哦?姑娘認得?”官差喜上眉梢。

“能給我再看看麽?”山纓從阿仆的懷裏伸出手去,冷冷淡淡的。

那官差也就把玉佩給她看。倒是齊秀緊張了起來。

山纓隻掃了一眼,就被震住了,強大的痛楚一下子衝到她身上,要將她焚燒撕碎一般。然而那不過是幻覺,並不是真正加在她身上的痛,而是玉佩想要告訴她的事情,是玉佩主人曾經曆的痛。山纓不禁伸出手去,將那玉佩執了起來。在到了手中的瞬間,那痛楚又一次衝擊,比之前還要鮮明強烈,幾乎要把她撞得嘔出血來。不過是幻象就已經如此難熬了,這痛楚若是真實的加在身上,又要怎樣的折磨人?

“怎麽了?”阿仆感覺到山纓身子蜷縮著,似很痛苦,忙問她。

山纓卻搖了頭,仰起臉來看阿仆,有些心疼,喃喃:“你怎麽,什麽都不說?”卻把玉佩交還給官差,“這是我的。”

“這玉佩是你的?”官差眯了眼,刀抽出半截,“是你拿它當了十兩銀子?唐更闌和你是什麽關係?他現在在哪?”

阿仆一抬胳膊,將山纓護住。麵如寒霜,卻先瞥了一眼屋頂,不易察覺的微晃了下頭。

“我撿的。”山纓輕輕拉開阿仆的手。她不懂什麽是“當”,聽著意思,似乎是被拿去換錢的,“什麽唐更闌,我不認得。”她認得的,隻有一個阿仆。

“哪裏撿的?”官差問。

“死人身上。”山纓淡漠地答。

“什麽時候?”官差著緊問。

“半個月前。”山纓清冷。

“在哪?”官差再問。

“山裏。”山纓虛指了一下。

“那人什麽樣?”官差臉上已經有了喜色。

“我哪認得清什麽樣?”山纓卻冷冷笑著,“那是中毒死的,全身紫黑,身上都是各樣的傷,血都快流盡了。我還分得清什麽樣呢!”若是那時候她丟著阿仆不管,差不多阿仆也就是那模樣了。

“當真?”官差bi問。

“為何不真?”山纓反問,“不信你問我這仆人。他也在一起的。”

阿仆停了一下,沉聲:“那人身上還帶著一把刀。挺長的刀柄,刀上花紋是與那玉佩一樣的雲紋。”

山纓並沒有見過那把刀。

官差欣喜笑了:“雲斬!那刀是雲斬!看來是了!可惜,你們雖然知道消息,但沒證據,錢卻是沒法給你們了。”官差嬉笑著揣好玉佩,招呼著人竟都走了。

齊秀卻用奇異的眼神望著阿仆和山纓,若有所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