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醜女

齊秀給放工回來的男人們盛了飯,又去向外頭張望了一陣。

“齊秀,阿仆還沒回來?”有人問她。

“嗯,他去給姑娘抓藥去了。”齊秀應著。然而這一去卻是太久,天都黑了,阿仆還沒見著人。

這院子裏住著的都是碼頭的苦力,總共就山纓和齊秀兩個女子。大家都知道阿仆不容易,齊亭和齊秀也是從大火裏逃難出來的,於是特別分了兩間小屋子給那兩個女子住。齊秀幫著大夥洗衣裳,照料大家的夥食,也算是在做事的。唯有山纓什麽也不做,一應開銷都是靠的阿仆一個。幸而阿仆是個能幹的,竟也把日子過下來了。

齊秀在飯桶裏掏了掏,看了看山纓的屋子,歎了口氣。她知道阿仆最在意的就是山纓,若是待山纓好,阿仆自然也就高興。於是舀了粥給山纓送去,不管心裏怎麽不願,還是得去在山纓麵前做做樣子,至少別教阿仆討厭她:“姑娘,今兒是我錯了,說話重了些,對不起了。”推門就進去。

“你怎麽來了!”山纓正坐在床上,聽見門響,急轉了身子背對著齊秀,“出去!”

齊秀一怔,立刻被氣得不行:“我來給你道歉,好心好意送吃的來,你倒來了脾氣!仗著阿仆哥照顧你,把你找回來,你就更囂張了麽?別以為阿仆哥待你好就怎樣了!說到底,你也不過是個要人照顧的沒用廢物罷了!還道現在仍是什麽富貴的小姐呢?家也沒了錢也沒了,你現在什麽都不是!沒有阿仆哥,你就等著在街頭討飯吧!”

“出去!”山纓也氣惱,齊秀那些不明不白的話,都教她厭惡。何況她現在沒有麵紗蒙麵,那張臉沒法給人看見。不然,又是必要如白日裏遇見的那樣,見著她模樣的,無不是驚叫嫌惡,甚而有那惡劣的頑童用石頭來丟她。遇著齊秀這樣的,卻不定還要怎麽羞辱她呢。

“喂,你也太無禮了!”齊秀惱了,上前要去把山纓身子扳過來,“

連人都不看,就傲到這份上了?”

山纓抬手一揮,把齊秀的手打掉了:“別碰我!”

“怎麽!碰你都不行了?”齊秀一把去抓人。

山纓腳上有傷,身子也沒大好,行動卻不方便,掙不過做慣了粗活的齊秀,正被她看見了臉。山纓慌忙躲開,抬手遮住自己。

齊秀卻停了動作,冷笑了:“我還道是什麽天仙一樣的美人,迷得阿仆哥神魂顛倒的,自己都不顧了,卻隻管你!原來卻是個醜八怪!阿仆哥也太好心了,這樣的人也管呢!呸!又自大又招人嫌的,若是有張臉也罷了,一點資本沒有,還不知道好好攀住阿仆哥呢!除了他這心軟的,同情心泛濫,別人還管你呢!丟在街上狗都嫌!”

“滾!”山纓攥緊了被子,心裏酸痛。強忍著眼淚,不教自己哭出來。這樣的羞辱,她還是第一次遇到。她也曾美貌過,她也曾被人寵愛過。就是在夜山的三百年,也是蒼離一點點嗬護著的。現在離開了夜山,誤入了塵世,卻在短短的一天裏就受到這麽多的侮辱。這些可鄙的凡人,果然都是卑劣的,竟沒半個好的!

“教我滾?這裏最沒資格留下的就是你!”齊秀不依不饒,“我好歹還幫著洗衣做飯呢!你能做什麽?沒有阿仆哥養著你,你還能住在這?你倒是不要臉呢!還敢教我滾!”

“齊秀!”震撼人心的一聲喝,喝住了齊秀後麵的話,“出去!”黑沉沉的烏雲罩頂,隱忍的怒火如暴風雨前的天空。阿仆回來了,正站在門口。

“阿仆哥!你怎麽還管她?她究竟哪裏好了?”齊秀撲過去,拉著阿仆的衣裳,“你看她,什麽都不能做的,就知道指揮人!還傲呢!就知道欺負你!看你也不管她的時候,她還能怎麽辦!”

“出去!”阿仆麵無表情,越過齊秀,從懷裏掏出一方絹帕,要替山纓蒙在臉上。

“啪”山纓卻一個巴掌甩過來,打得阿仆嘴角

流血。她滿是屈辱的眼睛看著阿仆,蘊滿了水,卻強含著,不肯掉落。

“你還敢打阿仆哥!”齊秀又衝過來,要打山纓。

阿仆一抬手,鉗住了齊秀的胳膊,稍微使了點勁,就把人送出了屋子:“以後你別進這屋子裏來。離姑娘遠一點。”

“阿仆哥!”齊秀還想說什麽,那門卻被阿仆掌力一送,在她麵前關上了。

“啪”又是狠狠的一巴掌,山纓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流在她醜陋的臉上,滴在她的身上。

阿仆放下絹帕,蹲在山纓的麵前,望著她:“姑娘要打,就打吧。是我錯了,不該留下姑娘一個人。”

“你心裏,和她想的是一樣的吧?”山纓質問,“為什麽,要施舍同情?我不需要!”唯一一個,真心待她的,就隻有蒼離,而現在,蒼離卻是生死未卜。

阿仆頭上全是細細密密的汗珠,胸口起伏急促紊亂,呼吸的聲音極重,卻笑著:“姑娘何必妄自菲薄?難道姑娘自己覺得自己該被同情?姑娘的善良,姑娘的好,不是在臉上,是在心裏。不然,為何蒼離公子一直跟在姑娘的身邊?不離不棄的?”

“你不是蒼離。”山纓卻漸漸平靜下來,阿仆的任勞任怨,也不是同情兩個字就能說盡的。

“我是阿仆,是姑娘的仆人。”阿仆笑了,“為姑娘做事,自然是應該的。”那笑看著卻蒼白。他抬起手,輕輕擦掉山纓的眼淚,烙鐵一樣滾燙的手擦得山纓臉上的皮膚疼,“姑娘這麽要強的,我還害得姑娘哭了,實在不該。”

山纓卻感覺到了阿仆手臂的顫抖,那往日極有力堅實的胳膊,此時卻虛弱了:“你怎麽了?”冷了臉問他。

“無妨。”阿仆終於鬆了口氣,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我給姑娘煎藥去。”腳下一個踉蹌,眼前發黑。他勉強扶著門站了一陣,想攢了力氣再走,身體卻不聽話的軟了下去,倒在了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