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靜日

少年不敢吵著阿仆,隻能靜靜坐在一旁,看著山纓。這女子蒙著麵,隻露出白得如玉般的額頭和一雙純淨櫻花般的眸子。往日少年總覺得自家將軍皮膚白,跟女人似的,往往聽著別人笑話他。然而見了女子,少年還是不禁感歎,自家將軍那可是太粗糙了些,白得不夠細膩淨潔,終究男人沒法與女子來比。

山纓並不知道少年在想些什麽,她隻是抬起皓腕,托住一隻落下來的鳥兒。

“是麽?謝謝了。”山纓頷首,靜靜的,“再麻煩你們,尋些草藥來吧。”

那鳥兒又是一陣啁啾,撲騰著翅膀飛走了。

少年好奇,湊到山纓旁邊:“姑娘在做什麽?是與那鳥兒說話麽?你聽得懂鳥兒的話?”一雙大眼睛眨啊眨的,滿是驚詫。

山纓隻冷淡的瞥了少年一眼,並不說話。

少年卻不灰心,死皮賴臉的纏了上去:“姑娘,我是將軍的親隨,我叫安易。敢問姑娘芳名?與我家將軍是什麽關係?”

山纓蹙了眉,不大喜歡少年安易的自來熟,別過了臉。

“姑娘放心,我絕不是壞人的!我跟著將軍八年了,從小就在將軍身邊的!”安易又換了另外一邊,跟著山纓轉,“姑娘既然是將軍的……嘿嘿,那麽姑娘也等於是我的主母了。有什麽吩咐,姑娘隻管說!”他見山纓隻肯被阿仆抱著,便當山纓是阿仆的情人,故而說得口無遮攔的。

“胡說什麽!”山纓羞惱,“誰是你主母了!”窩了一肚子的火,卻沒法向著安易發,隻得在阿仆身上錘了一下。不想粉拳卻被抓住了。山纓著急去看,卻見著阿仆醒了,促狹望著她,“又想挨打了麽?”山纓怒目,惡狠狠對著阿仆。

阿仆這才放了山纓的手,慢騰騰起來:“阿易,別胡說。我是這位姑娘的仆人,你也跟著叫姑娘吧。”

“仆人?”安易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將軍在說什麽?這怎麽

可能!”

“阿易,我不是將軍。我隻是姑娘的仆人。唐更闌已經死了,我不是你的將軍。”阿仆淡淡的糾正安易。

“你是!”安易憤怒起身,胸脯被一股火燒炙著,“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無論你想給自己一個什麽身份,你都是我的將軍!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將軍,我從小被你養大的,一直跟在你身邊,你待我如同親子一般,我都記在心裏。將軍,他們都說你死了。他們說你應了陛下,服了十日斷心的毒,以示絕不歸降,絕不為大啟王朝作戰。可是我不信,我不信將軍你會死。我一直找你,從南到北,走遍了大啟,隻為了找你!現在,我找到你了,將軍!”安易流著淚,跪在阿仆的麵前,“將軍,讓我繼續跟隨你吧!將軍!”

阿仆歎息:“阿易,唐更闌死了。我不是什麽將軍。我叫阿仆。”他痛苦閉目,抱起了山纓,“你走吧。我也隻是姑娘的仆人,收不起你。”帶著山纓向山深處走。

山纓越過阿仆的肩膀,就能看見安易失魂落魄的在後頭跟著,阿仆走到哪裏,安易就跟到哪裏。

阿仆卻隻做不知,帶著山纓找了個山洞,安置下來。眼見著天黑了,燒起了篝火。

山裏天冷,安易卻在山洞外蜷縮著,搓著自己的手,抱著那柄刀。他不時的望向山洞裏的火,和火光掩映下阿仆沒有表情的臉。然而每當山纓看向他的時候,他又狼狽的別過頭,望著無盡的黑暗。

山纓扯了扯阿仆的衣裳,向他示意著安易。

阿仆卻瞅也沒瞅那可憐兮兮的少年:“姑娘倒是厲害,竟能教那些鳥兒送來這些果子,我們可是不怕餓著了。這麽看,就在山裏躲上一陣子也是無妨的。”

山纓知道阿仆鐵了心不理安易,也沒有辦法:“把衣裳脫了,你該上藥了。”將鳥兒送來的草藥研碎了,碾成了漿汁。

阿仆也就聽話的脫了上衣,露了背上的傷出來。

安易在外頭也看見了,霍的一下子站了起來,十分著緊的樣子。他並沒有想到將軍的傷那麽重,難怪這一天看他都是極為疲憊憔悴的,竟是因為傷勢所累。

“姑娘腳踝給我看。”阿仆赤著上身,等著那些藥汁在他身上風幹,將山纓調製的草藥也給山纓腳上敷好,“姑娘腳踝怎麽總不見好?倒沒我身上好得快。”

山纓搖頭,燒了她的乃是天火,於阿仆這樣的人類來說倒是沒什麽特別的,然而對於精怪妖鬼來說,卻極嚴重。何況她草木體質,更是受不得。幾重疊加下來,卻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徹底好了。

“姑娘冷麽?睡吧。”阿仆攬了山纓在懷裏,教她枕在自己胸口,把自己衣裳蓋在她身上,自己背對著洞口,將山風都替她擋住了。

安易看著那兩個在篝火旁睡了,自己卻孤零零的蹲守在山洞邊,心裏委屈難過,像隻被遺棄的小狗。他從懷裏掏出一塊玉佩,借著微弱的月光端詳著。原本他從那些官差手中將玉佩奪回來,想要還給將軍的。然而現在將軍不要他了,他卻隻能留著這玉佩做個念想。玉佩上的雲紋是他熟悉的,無論是將軍府的紋章還是將軍慣用的愛刀雲斬,都是同樣的雲紋。那是將軍的象征。見了雲紋,如見唐更闌,對於敵人來說,那是令人聞風喪膽的象征,對於友軍來說,卻是獲救的訊號。

一陣風吹過,玉佩一陣惶遽,隨著風亂搖,發出恐慌的哀鳴。

安易捂住了胸口,似乎呼吸陡然艱難了,痛苦的倒了下去,口中發出“嗚嗚”的怪聲。他的目光逐漸渙散了,瞳孔放大,失去了焦距。陰慘的風在安易的身邊環繞,夾雜著淒厲的嚎叫,如無數冤魂圍繞盤旋。

玉佩跌在地上,發出絕望的呼救,希望能夠引起山纓的注意。

安易卻已經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動作僵直,如被人指揮著的屍體,牽引著,向著黑暗中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