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皇帝賜匾

大奶奶端坐在天井院裏藤椅上,微微閉著雙眼,看似睡著了,可指頭卻輕輕撥弄著手中念珠。

忽然大門被叩響,大奶奶微微睜開雙眼,卻渾身一震,連忙坐直了身子,忙不迭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臉上露出一絲久違的欣喜,卻很快地掩飾了下去,詫異地望著門檻外站著的人問道:“世海,你怎麽來了?”

來人正是李三爺,他同樣神色複雜地看著這個隻比自己年長了五歲的嬸嬸,露出一抹苦笑:“雲睿要成親了,我是來給大奶奶送喜帖的。世昌呢?”

“他在張羅雲清的婚事呢,聽說你們是要一天辦是嗎?”大奶奶快速地回答,生怕兩人沒了話,又忙不迭地問著,心裏卻對李世昌生疏地稱呼自己大奶奶感到有些失落。

“嗯。”李三爺輕輕點了點頭:“本來送喜帖這檔子小事應該讓下人跑的,可我……”

他的話停頓下來,似乎一言難盡。大奶奶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接過李三爺雙手呈上的喜帖,認真說道:“當初是我連累了你,害的你……”

“大奶奶,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李三爺連忙打斷大奶奶的話,戒備地瞥著四周。

大奶奶知道他擔心的是什麽,說道:“沒有旁的人,你放心好了。”

李三爺又是輕輕點頭。大奶奶繼續言:“我知道你一定是忌恨著我呢,但不管怎樣世昌是你的弟弟,雖然我們分了家,但畢竟還是一家人。當初是我的錯,害的你失去了掌祠權,你要怪,就怪我吧。”

當年身為掌祠人的大奶奶閨中寂寞,恰逢一心對掌祠感興趣的李三爺經常來找大奶奶討教經驗,一來二去,這嬸侄二人竟糊塗地滾到了一起去。也正因為此,當事情暴露之後,李三爺便失去了掌祠權利,而大奶奶也迫不得已將掌祠權交到了李大爺的手中。曾經李三爺一度認為大奶奶與他在一起完全是她的陰謀,為得便是剝奪他的掌祠權。從那日開始,李三爺便把大奶奶當成了畢生的仇人,更把奪回掌祠權當作了畢生的追求。直到若幹年後方知是個誤會,盡管他能原諒大奶奶,卻對掌祠人身份更加期待,斷不下這個欲望了。

“嬸嬸——”

這是李三爺若幹年來第一次再度喊起這個稱呼:“可世昌已經不把我們當一家人看了……”

歎了口氣,李三爺再度開口:“嬸嬸,我還要去別地送喜帖,告辭了——”

“走好!”大奶奶跟著將李三爺送到大門口,目送著他遠去的身影,捏著念著的手指用力的有些泛白,卻始終沒看到他回頭望上一眼。

……

送走了李三爺,大奶奶轉身返回了內閣,叫來故意躲避李三爺不見的李大爺。她心裏清楚的很,李大爺對李三爺也是耿耿於懷,李雲清和秀娘的婚事,完全是他一手促成,還不是因為秀娘原本和李雲睿走得近?李大爺作此一舉,根本不是看中秀娘什麽,隻因為他見不得李三爺家過得如意。恰好那李雲清對秀娘也有好感,便自然水到渠成了。

“世昌。那文昌媳婦竟然因為嫁娶的事情吊死自己,是不是心胸太小了?這樣人養成的女兒,我有些不太放心讓雲清娶過門。你看,這件事情是不是就此算了?”

大奶奶見了李三爺之後,這心便又活絡了起來,試圖從中想點法子緩解一下彼此之間的關係。

李大爺一聽此話,便知道大奶奶動了惻隱之心,有些惱怒。

“娘無需再說了,喜帖已經發了下去,娘隻等著孫媳婦進門便是了。”

大奶奶見此事已經沒了轉還之地,無奈地長歎一聲。畢竟如今掌祠人不是自己,而且出爾反爾的話,也會落了威信,便隻好由他去了。

慶曆六年五月,萬物複蘇,清遠也染上了一片新綠。

李家祠堂大門四敞,從大門到槽門均換上了喜慶的對子,掛上了紅彤彤地繡花,貼著豔豔地喜字。

舉著喜蟠的和運送桌椅板凳得來回跑得不亦樂乎,掛燈籠的踏著高腳梯子爬上爬下,下麵不時有人出聲調整著方向,好一陣忙活。

李雲清與李雲睿均一身喜袍,胸前佩帶著紅花。不同的是,李雲清一臉喜色,而李雲睿則冰冷著表情,一臉的不情願。

“我就說,秀娘遲早會是我的媳婦,可你偏卻不信。”李雲清滿臉得意地說著,目光落在大門外,等待喜轎的到來。

李雲睿斜乜著李雲清,牙齒咬得咯嘣作響。聽聞秀娘許配給了李雲清,他趁著家人看管不嚴,跑去找李雲清吵鬧了一番,可他也隻能吵鬧,卻無法改變命運的安排。如今他眼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便要嫁給身邊的堂兄,真是心如刀割。

他曾經想去找秀娘質問清楚,為何答應了他卻嫁給李雲清,可沒等他出門,便聽到了芸娘自盡的消息,頓時知道自己怎樣努力也無法挽回了。他唯一能做到的便是曾經答應秀娘的事——即便是娶了他人,也不會改變對她的心意。

……

喜轎停在秀娘家門口,鑼鼓喧天地好不熱鬧。秀娘一身豔服端坐在床榻上,卻是沒有半點喜色。馬上,她就要成為李雲清的媳婦了,這也宣告了她與李雲睿的結束。從此以後,她們叔嫂相稱,還有什麽可讓她去記掛的呢?

文昌對這門親事卻是十分滿意,不然的話當初他也不會同意自家婆娘收下李雲清的聘禮。他換上一套新衣服,早已等待多時。聽到嗩呐聲音老遠響起便連忙推開秀娘的房門。

“秀娘呀,快快準備一下,轎子已經到了家門口了。”

秀娘冷冷地看了文昌一眼,沒有隻字片語,徑直拿起了蓋頭將自己蒙上,無聲地落下淚水。這是她最後一次哭泣,以後,她隻能堅強。

香草在一旁無聲地看著秀娘,想要說些什麽,卻又想起了文昌的叮囑,把將要說出口的話生生咽了下去。

從秀娘七歲那年開始,香草便跟在了秀娘身邊,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兩人情同姐妹。看著秀娘痛苦,香草的心裏怎會好過了?

秀娘從未想過,從十四歲那年,她便開始為自己製作嫁衣,原本以為裏麵滿滿地繡著幸福,怎料到到頭來,卻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秀娘頭戴鳳冠,臉遮紅方巾,上身內穿紅娟衫,外套繡花紅袍,頸套項圈天官鎖,胸掛照妖鏡,肩披霞帔,肩上挎個子孫袋,手臂纏“定手銀”;下身著紅裙、紅褲、紅緞繡花鞋,千嬌百媚,一身紅色,喜氣洋洋。卻沒人知道,在紅方巾下,她

已是淚如雨下。還有什麽能夠比得上,自己與心愛的男人同時成親,兩人卻無法組合成一個家庭,更加令人痛苦?

喜婆衝了進來,說上些吉利的話,領了賞錢,蹲下身子顫顫巍巍地將秀娘背了起來,邁步朝外走,一邊走一邊說著喜慶的詞,將秀娘腳不沾地地送進了喜轎中。

轎子繞著秀娘家前後轉了一圈,順著原路返回祠堂的方向。與此同時,另外一台轎子同時從另外一條巷子裏出發,拉著的卻是李雲睿將要過門的媳婦。

李大爺依舊穿著象征掌祠人身份的金黃褂子,與大奶奶及李三爺並排站在祠堂大門口等待喜轎的到來。忽然打遠處跑來一個李家的後生,大聲喊著:“大奶奶,掌祠大爺,三爺,皇上下了聖旨了,送來金龍牌匾,正往祠堂方向趕來呢!”

李大爺一聽,頓時喜出望外,連連向大奶奶作揖。皇上賜匾這種事情可不是經常發生的,他深知當年因為有大奶奶的英明決策,才會使李家從清遠大戶變成慶國首富,慶國有一部分生意都落得在李家的頭上。如今皇上賜匾,無疑是再度抬高李家地位,身為掌祠人,他更覺臉上有光。

他忙不迭地轉身,眉眼中帶著喜悅:“娘,這可真是太好了。以後不但是我們清遠,怕是十裏八鄉的人都會趕過來沾一沾龍氣呢!”

大奶奶隻是加快了手中念珠滾動的速度,沒說什麽。

宣旨大臣很快就到了李家祠堂,恰逢喜轎也同時到達。秀娘與另外一轎中出閣女子被喜婆左右攙扶著邁過高高的門檻,就勢跪在了隊伍的最後。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李氏一族振我大慶經濟,李福凱曾護國有功,特追封為戶部尚書右仆射監察副禦史。喜逢李氏一族紅事,令賞家眷,銀五百兩、絹一百匹、牲六十頭,欽賜敕書,忠孝傳家!欽此!”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人五體投地,虔誠地磕著頭。無論對誰來說,這都是李家至高無上的榮譽。大奶奶尤其欣慰,聖旨中提到的李福凱恰恰便是大奶奶那早去的夫君,想不到幾十年後,皇上竟然能惦記追封。盡管那已經是發生在先皇在位時候的事情,但李家由此一來,身份地位上升可就不是一個層次。

無論多富庶,畢竟隻是個商戶。如今便不同,有家眷在朝有冊,那便徹底揚眉吐氣了。

“恭迎皇匾——”

眾人紛紛起身,分站兩側,由祠堂大門口走進兩名護匾的軍士,他們身著青銅甲胄,不苟言笑。在他們身後由四人高抬一塊皇匾緊緊跟隨,看得出那皇匾分量十足,四人抬著還步履搖晃,讓人看著很是擔心。

秀娘什麽都看不到,她的眼前隻有一片火紅。忽地頭頂蓋頭被揭了開來,一道刻意壓低的厲聲在她耳畔響起:“接旨竟然還蒙著頭,你這是對皇上的大不敬,知道嗎?”

秀娘聞聲望去,竟是前李家的翠娥,她同樣一身火紅,打扮得婷婷玉立。她頭頂的蓋頭已經被她早摘了下去捏在手中了,而此刻秀娘的蓋頭則在翠娥的另外一隻手裏。

“是你……”秀娘驚訝出聲。

她想過一萬種可能,猜測著李雲睿和誰成親,卻怎麽也沒想到,這個人竟然是翠娥——她最好的朋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