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以死相逼的婚事

李家祠堂——

喜老頭已經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衫,盡管還是青灰色長褂,卻少了那些汙漬。他站在祠堂大門口抻著嗓子喊著:“開祠門——長老入堂——”

在喜老頭拉長了的聲音中,李家長老邁著平穩的步子從祠堂外魚貫進入,走在最前麵的邊是如今的掌祠人李大爺。在他身邊滿臉不屑的人則是與李大爺爭奪掌祠權最凶狠的李三爺,隻不過他如今還僅僅是個長老身份。

長老們在祠堂門口站定腳步,喜老頭站在祖宗牌位下繼續喊道:“前李家族長李世昌入堂——”

李大爺隨著喜老頭的聲音從長老群中緩緩走了出來,上了台階,來到祠堂中門口。

“後李家族長李世海入堂——”喜老頭繼續喊著。與此同時,李三爺也從長老群中走了出來,登上台階與李大爺並排站在一起。

李大爺忽然轉過身來,雙手抱拳,衝著喜老頭右側的李三爺招呼著:“三哥。”

李三爺瞥了李大爺一眼,微微點了點頭。

盡管他排行老三,但卻比李大爺年長。兩人同祖不同宗,因此李大爺盡管排行老大,卻還是要尊稱一聲三哥。

兩人同時轉身,隔著中門看著裏麵的祖宗牌位。李大爺在眾人眼光注視下緩緩邁步繞過了高高的門檻走進祠堂,穿上代表掌祠人身份的金黃褂子,緩緩轉過身去。他並沒有看到,在他身後,李三爺流露出渴望、嫉妒又沮喪的眼神。

待到李大爺穿戴好了之後,眾長老才在李三爺的帶領下走進祠堂,跪在蒲團上,望著李大爺越過中門到了槽門前,從祖宗牌位的供桌上執起香燭,點燃後虔誠地擎在手中,恭敬地祭拜著先祖。

眾位長老及李三爺在中門內蒲團上跪著,隨著李大爺一聲:“拜祖——”紛紛磕著頭。

祭拜祖先完畢之後,秀娘與文昌也都被喜田帶到了祠堂門口。秀娘一身素衣,眼眶紅腫,哭了一路。而文昌則一路罵罵咧咧,無非是咒罵秀娘如何不懂事,竟然bi死了親娘之類的話。

長老們紛紛落座,李大爺和李三爺的位置在首,緊緊挨在一起。看著文昌一路罵罵咧咧的樣子,李三爺忍不住蹙了蹙眉。文昌是他後李家的族親,如今竟然在眾人麵前失儀,他這個做族長的臉上也無光。

“三爺,三爺!你可要為我們做主呀!”文昌一眼便看到了李三爺,擰著胳膊竄進中門,大聲喊著。

“祠堂豈是你咆哮的地方?給我跪下!”李三爺麵色不善地說著。

文昌沒辦法,隻好不甘願地跪下,秀娘這個時候也來到了文昌的身邊,柔順地跪在一旁,無聲地抽泣著。

“我們誰都不願意發生這樣的事情,但事情已經發生了。今日請長老們來,便是商議怎樣處理芸娘的後事。”李大爺身為掌祠人,率先開了口。

秀娘忙不迭抬起頭來,cha言道:“秀娘願為娘守孝三年。”

眾長老對視一眼,彼此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些不為人知的內幕。

李三爺心知秀娘為何如此著急,守孝期間不得嫁去,她這是在對家裏人安排的婚事變相地抗議著。他tian了tian嘴唇開口道:“秀娘,你娘已經去了,三爺便是你的主心骨。既然你和雲清的婚事已經定下了,不若即刻成親吧,衝衝黴運。”

有父母亡者,子女百日內可嫁娶,過了這百日,便是三年的漫長等待。秀娘或許等得起,但三爺等不起,他也不願自己的兒子同秀娘結婚。即便秀娘一向風評不錯,又是與李雲睿青梅竹馬,但三爺的心裏始終都有一個疙瘩。掌祠權他勢必要奪到,將來掌祠人便是李雲睿,他不能允許李雲睿娶一個無權無勢的媳婦過門。

秀娘尚待說些什麽,文昌在旁邊卻一撇子打了過去:“都是你,你

這個敗家的,害死了你娘,現在難道想要你娘九泉下不瞑目嗎?”

秀娘身子一趔趄,跌倒在地,擾亂了發絲。想起娘,想起這個令她失望的家,想起這生怕是無緣與李雲睿在一起,不禁悲從中來。她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依舊端正地跪在地上,忽然抬手拭去臉上的淚水,堅定地說道:“好,我嫁。全憑三爺和大爺為秀娘做主了!”

李大爺與三爺對視一眼,這好像是兩人第一次意見一致的時候。與李三爺所不同的是,李大爺看中的恰好便是秀娘好拿捏卻又不是堅強,因此才會在李雲清提起要娶秀娘的時候沒口子的答應下來。

環視一周,李大爺緩緩站起身來:“眾長老若是沒意見的話,事情便這樣定了。芸娘盡快下葬,入族譜。七日後便讓秀娘和雲清成親吧!這次便大開祠堂,在祠堂舉行成親儀式吧,也好讓祖宗們給他們衝衝喜。”

李三爺一聽,連忙開口:“既然這樣,也讓雲睿一並子成親好了,借點祖宗的光。”

眾位長老均是前後李家選出來的代表人物,又有誰會與自己的族長做對?一個個便應了下來,這件事情便隆重地開始,草率的結束了。

秀娘沒想到老天待自己居然這樣的不公,不但在娘用死bi著自己嫁了不喜的人,更是在娘剛下葬之後便舉行成親儀式,這是何等的諷刺?可族規就是這樣,風俗也是如此,容不得她反抗。但最令秀娘接受不了的是,李雲睿居然要與自己同一天同一個地方成親,這不啻於拿刀子狠狠地剜她的心。

……

兩日後,清遠山山坡上多出一處新墳。文昌頭係白綾,跪在地上一麵燒著紙錢一麵哭著。

“傻婆娘,你這個傻婆娘。為了這一點點的事情,你就要送了自己的命,你可讓我今後怎麽活?多少人羨慕我有一個漂亮的婆娘,可你怎麽就不安生呢?非要以死相bi嗎?你這一走了之了,你知不知道我的心在疼呀?”

文昌的哭訴沒有引起秀娘的半分情緒波動,她安靜地跪在一旁,輕抿著唇,露出好看的酒窩。隻是她的臉色實在差得嚇人,好像隨時都會倒下去一樣。

文昌哭夠了,轉身便走了,留下秀娘孤零零的一個人在墳前。

“娘,我馬上就要嫁給李雲清了,您滿意了嗎?泉下有知的話,應該很開心吧。娘,您知道嗎?您這撒手一走,帶走的不但是爹的心,也帶走了女兒的心。您放心好了,女兒一定會乖乖的嫁人的,等女兒百年之後,再向娘來討要這份公道……”

秀娘的聲音很輕,說出的話卻十分重。盡管芸娘用自己的一條命保住了這門婚事,可秀娘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她娘。哪怕是生她養她的親娘,她也不會原諒。

“娘,你走了。爹就會開心的去娶小老婆了,女兒也會過上幸福的日子。可是你呢?你擁有什麽了?你還得意嗎?還以為一切都會按照你的設想進行嗎?”

秀娘忽然扯開一抹痛苦的笑容,眼睛裏流著淚,嘴上卻說著惡毒的話。她有多恨芸娘,就有多愛芸娘,可正因為愛得徹底,才會痛得徹骨。

秀娘哭累了,哭夠了,徑直趴在墳前。這恐怕是她人生最後的安寧日子了,用不了幾天,她便是別人的妻,他人的媳,想在大家大院裏安寧,怕是沒那麽如意了。

文昌去而複返,見到秀娘依舊還在分頭前,忍不住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畢竟是自己的閨女,就算他再混蛋,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閨女哭成這個樣子。

文昌的雙眼也是紅腫著,不比秀娘好去多少。他看到秀娘轉過頭來,有點不知道說什麽好,半天才想起了一句:“也好,和你娘說說話吧,馬上就嫁人了,回來看你娘的機會也就少了。”

秀娘隻是看了看文昌,卻不開口說話。文昌知道她

心裏堵著氣呢,既恨他又恨芸娘,知道她不明白為何要把她嫁給李雲清。

“算了,既然已經這樣了,爹就和你說個明白。”文昌在墳頭前盤腿坐了下來,手在芸娘的墓碑上撫摸著。

“如今的世道,許是你根本不知道是什麽樣子的。貪官汙吏橫行,大慶國也是動蕩不安。三爺家雲睿是一個秉xing忠厚的孩子,這麽多年來,你們在一起朝夕相處,爹也是看在眼裏的。你當著爹糊塗嗎?爹看得清楚呢!可是三爺非得讓他求功名走官場,你說,依著他的品行,他能在危機四伏明爭暗鬥的官場上立足安穩嗎?”

文昌頓了頓,紅著的眼裏閃過一絲嘲笑:“都當著爹好酒,是個酒糊塗。爹看的比誰都明白。即便雲睿他能夠立足,今天是聖上的寵臣,明天就有可能成為刀下鬼。爹就你這麽一個女兒,你娘她也是為了你好,可是……”

他的眼眶再度泛紅,倘若不是昨日他發了脾氣,煩躁地離開家,芸娘就不會半夜跑出去,把自己吊死在祠堂門口。他知道,芸娘疼秀娘,可她也不該用如此的辦法來bi秀娘呀。秀娘是個懂事的孩子,隻消和她耐心講,她是可以理解的啊!

“原本爹和你娘以為,把你嫁給學經商的雲清,不是為了圖他是大公這個虛名,也不是因為李大爺是掌祠人的身份,就想讓你圖個平安實在。我們是不願見你一輩子不安穩啊!”

秀娘蹙著好看的秀眉,一直聽著文昌說話。盡管文昌說得好像一切都是如此,可秀娘對於芸娘以死相bi,讓自己嫁給李雲清這件事情,依舊充滿著怨恨,哪怕她是自己的親娘。

“爹!”她打斷了文昌的話:“你是不是聽得戲文聽太多了?世上不是所有做官的人都是奸猾的人。當年李家大爺爺不就是公認的好官嗎?女兒相信,雲睿即使做了官,也是造福一方的好官。”

文昌歪著頭看著秀娘,好似從來都不認識秀娘一樣。好半天,苦笑了下,開口道:“我的女兒啊,你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呀!爹實話告訴你吧,後李家三爺,一年前就給雲睿定了親,前些日三爺便登門過,將這事兒都告訴了我和你娘,我們是怕你知道了心裏不舒坦,這才瞞著沒說。不然的話,你娘怎會如此bi你?”

秀娘瞪大了雙眸,好看的杏仁眼裏充滿了難以置信。

文昌提到了芸娘,眼淚也又下來了。盡管這麽多年來,眾人皆以為文昌對媳婦不好,經常能聽到兩人吵架的聲音。可隻有文昌自己心裏知道,他是有多麽愛芸娘。否則的話,他怎會在當年頂著巨大的壓力,把尚是娼ji的芸娘娶回來?盡管芸娘也是李家人,可自幼便不小心走失了,再尋到的時候,她已經是青樓中賣笑維生的女子。這李家是大戶,納妾尚可,娶妻卻決不允許娶青樓中人,哪怕那本就是李家的人。文昌當時為了芸娘,險些沒送了自己的命,這才得償所願,他能不珍惜嗎?

吵架不代表感情不好,這些人都是瞎眼了,平日裏閑來無事就喜歡嘮叨別人家的不是,文昌才落這麽一個對媳婦不好的名頭。隻是他不喜與人太多計較了,也就由著那些人去說,久了,也就傳開了。

文昌紅著眼眶,用用些粗糙的手揉了揉眼睛,這才開口:“秀娘啊,爹娘就你這麽一個閨女,如今你娘又撇下我們倆先走了,爹不願意讓你今後受半點委屈,爹是為你好呀!”

秀娘動了動唇,想要說什麽,卻被文昌接下來的話打斷了。

“秀娘啊,爹知道你的xing子,什麽都好,可就是不太懂得這人世蒼涼。相信爹,當爹求你了,爹不會騙你的。”文昌收起雙腿,用指腹摩挲著墓碑上新刻上去的字,一下一下的,是那樣的認真。

“爹你別說了。”秀娘含著淚打斷文昌的話:“我聽你的,我認了就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