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吊死在祠堂門口的女人

慶曆十五年春,湛州府清遠——

湛州府坐落在大東山腳下,一排排民房像寨子一樣立於青石板路兩側,清一色的灰白使整個湛州府看上去灰蒙蒙一片,少了一份喜慶。

清遠最大的便是李家,這裏所有的人都姓李,自古以來也便有那麽一份不成文的規矩,不得嫁娶外姓人。因此這清遠盡管人口漸多,卻都是同祖,見麵了彼此稱呼上三姑六婆,細數起來,都帶著親。

隨著吱呀呀的聲音,李家祠堂大門被一扇扇地推開來。院內早有小廝打掃著被風吹散的落葉,勤快的下人拎著水桶鑽進祠堂內,認真地擦拭著每一個角落。他們每個人身著同樣棕灰色長褂,頭戴四方平定巾,認真地勞作著。

喜田便是那負責祠堂的喜老頭的兒子,因為喜老頭是jian籍,連帶著喜田一出生便也隻能做下人。不過他跟著喜老頭討到了好差事,那便是照看著李家祠堂。平日裏每日打掃幹淨,照看安全即可。隻有遇見李家大事之時,才會忙碌上那麽幾日,平時到算安生。

如往常一樣,喜田最後拉開祠堂最外間的遠門,伸手遮在額前,透過五指縫隙感受溫熱陽光灑在臉上及身上的舒爽。他眯縫著眼睛眺著遠處翠嫩綠枝,打算返身回去開始一日勞作之時,視線不經意的一瞥,卻頓時僵住了。

祠堂門外兩個柱子的一側,吊著一個人。喜田隻來得及看到那一抹素白孺裙以及裙幅下綴著的豆綠色壓腳還有那露在外棕黑色鞋尖,整個人便嚇得嗆嗆後退了幾步,身子死死抵著祠堂大院門板上,愣了一下,才一頭戧在地上,手腳並用爬進祠堂大院,口中叫著喜老頭。

“爹、爹,不好了,不好了!”

喜老頭手中的瓢跌落到水缸裏,一臉子的不悅。祖宗的祠堂內,豈容得大呼小叫,頓時迎著喜田走過去,就打算兜頭一巴掌。哪知喜田竟然麵如死灰,扯著喜老頭的衫角不肯撒手,一下下地拽著。

“爹,快去看看吧,不好了。”

喜老頭這才覺得不對,雖說喜田頑劣,卻不會如此失儀,忙收回巴掌快步倒騰出了祠堂大院,循著喜田指的方向看去,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

父子二人麵麵相覷,直到祠堂內傳來一聲悠遠地鍾聲,父子二人才回過神來。

“爹,鬼呀!”喜田顫巍著躲在喜老

頭身後揪著他的褂子,臉上滿是驚恐。

喜老頭扭過頭來,滿是溝壑的臉上露出不可思議和悲慟的表情,失聲道:“這……這是寶昌家媳婦呀!快,還不快去喊秀娘和寶昌來!”

喜田悲從中來,歇斯底裏喊著:“定是被歹人禍害的,我要去報告給三爺知道!”

說罷,一邊哭一邊轉身往外衝,竟似無法阻攔的樣子。

“你給我站住!”喜老頭忙不迭幾步上前死死拉住兒子。他心中也難過的很,畢竟整個清遠都是宗親,算起來,喜田還要稱呼這吊死的寶昌家媳婦一聲姑母。可人死不能複生,倘若被三爺知道她吊死在祠堂門口,定不會輕饒她,怕是連下葬都難了。如今那三爺正和掌祠大爺爭這掌祠權呢,這麽找了去,豈不是給三爺找到借口了嗎?

喜老頭哭喪著臉道:“傻小子,這個時候怎麽能去找三爺?還不去找大爺來?他是兩李家的掌祠人,隻有他才能幫著申冤呀!快去呀,順便叫著秀娘和寶昌來!”

喜田一路哭喊著跑了出去,一邊跑一邊大喊:“死人了!死人了!”

聲音穿過大街小巷,回蕩在清遠上空。湖水瀲灩,也惹起一池的褶皺,天空上的飛鳥更是驚惶失措地閃動著翅膀,似乎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

喜田一路哭喊著跑到了掌祠李大爺家門前,伸手猛地推開柵門,衝進去大喊著:“掌祠大爺,死人了,死人了!”

掌祠李大爺正吸著煙袋,聽聞這個消息猛地轉過身來。與此同時,閣樓上的窗子被推開,李家大奶奶探出頭來,露出震驚的表情。

掌祠李大爺磕了煙袋,穩定了下情緒:“喜田,遇事不要慌,你這樣說,我怎麽聽得懂你在說什麽?慢慢說,不要著急,到底是誰死了?”

喜田哭得聲音有些斷斷續續地,他著急地說:“我爹他……”

“什麽?你爹死了?”大奶奶快速地從閣樓上下來,聽到的正是這麽一句,捏著帕子的手隱隱發抖,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喜田被這麽一打斷,更是隻剩下哭。大奶奶從他身後繞了過來,輕輕拍了拍喜田的肩膀,柔聲勸說著:“喜田別慌,告訴奶奶到底誰死了?”

掌祠李大爺一清早被擾了心情,更是不耐:“不是你爹死了你哭什麽?”

“是、是後李家文昌家表姑死了!

”喜田說罷,嚎啕大哭。

大奶奶身子猛地向後縮了一步,挨到掌祠李大爺身邊。李大爺也驚訝地站起身來,難以置信地望著喜田:“什麽?文昌家的媳婦?”

“她吊死在祠堂門口了!”喜田哭得愈加傷心。這表姑人雖勢利,但對他還不錯,從不把他當下人看。怎料得竟然會吊死在祠堂門口,喜田怎麽也想不懂。

大奶奶抽著冷氣轉過身對著祖宗的排位雙手合十念叨著,手中念珠隨著她發抖的手而顫著,泄露出了她的緊張。

喜田轉了個方向,一邊哭一邊說道:“我爹說,隻有大爺才能管了此事,讓我來找大爺。”

李大爺驚愕地看著喜田,又轉過頭來看了看大奶奶,似乎有些不解地說:“這是怎麽回事?秀娘這頭馬上就要和雲清成婚了,她怎地在這個時候吊死自己?是不是文昌這個混賬欺負了她?我看這文昌幾日不收拾,便皮緊了。”

頓了頓,他叫來喜田:“去,通知秀娘和文昌到祠堂。然後回去告訴你爹,鳴鍾開祠堂,請族老們祠堂議事!”

喜田重重地點了點頭,飛奔出了李大爺的家,前去通知尚未得到消息的秀娘及文昌父女二人。而李大爺則整理了一下衣衫,便打算出發前往祠堂。

“等等。”大奶奶轉過身來,已經恢複了之前的冷靜。

“娘,還有何吩咐?”李大爺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自己的娘——這位前任的掌祠大奶奶。

李家向來男人掌祠,可大奶奶卻是唯獨的例外。在她掌祠期間,李家從清遠大姓人家搖身變成整個湛州首富,聲名甚至連皇上都有所耳聞,可見大奶奶掌祠手段。如今盡管掌祠權落得在大爺手中,可他對自己的娘卻是言聽計從。

大少奶奶向前走了幾步,嚴肅道:“記住你的身份,你是掌祠人,別人再慌亂,你不能慌亂了。做事情不能憑著感情好惡判斷,要公正,一切以大局為重。”

話不多,卻讓李大爺心中一凜。原本還想找個由頭收拾收拾那個文昌,卻不曾想自己那點小心思全被看穿了。頓時有點窘迫,搓著手說道:“那是一定。這秀娘和雲清都已經定親了,這時候出這檔子事,我也是心急……”

大奶奶揚了揚下巴,沒再多說什麽。李大爺如遇大赦,忙不迭地邁開步子,越過高高的門檻,趕往祠堂方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