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時光

時光如白駒過隙,冬去春來,又是一年好景。距蕭府那場燒了三天三夜的大火,已過了兩年多,很多事隨著時間,被人們漸漸淡忘。

一片桃林中,芬芳沁鼻。桃花朵朵嬌豔,綻在枝頭有如盛滿了整個春天。春風拂過,落英飛舞,更增幾分亮色無邊。

一個年輕男子坐在林中石桌旁,黑衣黑發,手中劍似寒星。他輪廓深邃,鼻梁高挺,唇形堅毅,一雙黑眸有如上好的墨玉,冷靜而沉著,卻透出一股火焰般的霸氣,見之神采飛揚,不容忽視。

他擦著劍,每一下都極緩慢,極珍重。

忽而一聲微響,有寒光破空而來,一道紫影穿過桃林,飛掠著持劍刺了過來,正對著男子的後心處。

男子不急,唇邊反生出一抹愉悅的微笑。隻等劍鋒離身體不過一寸,才雙掌一拍石桌,身體如大鵬騰空躍起,執劍迎上前去。瞬間,黑影和紫影戰成一片,劍鋒掃落的花瓣,在他們四周飛舞成雨,將兩人身形包裹其中,宛如長天一卷,繪上最優美的一筆。

紫影一點一刺,靈活有秩,身形進退間,劍氣突長,直指男子咽喉。

男子氣定神閑,衣袖一揮,輕易化解了攻勢,反手一探,劍光一閃,已到了紫影身前。那人也是身形極快,流星般一矮身,劍鋒便擦著烏發而過,隻留一道光影。

轉瞬間,兩人已過了近百招,依然纏鬥在一起,難分伯仲。

驀地,兩道身影在空中交匯,然後錯身分開,都默契地收了式,落地凝望對方,眼底都可見明媚的笑意。

“紫衣,你的功夫又見長進了。”

“還不是你這個師父教得好?”

聲音清脆,一紫衣少女翩然而立,一身淺紫色長裙,月白絲綢上衣,淺笑盈盈,分外嫵媚動人,正是蕭紫衣。

自兩年前百裏墨帶她入宮,交給她一套紫色衣裙之後,她便做了一個全新的蕭紫衣,從今往後,丟棄白裙,隻穿紫衣,待在他身邊,成了宮中女官。百裏墨也不隱瞞蕭紫衣的身份,隻說路遇自大火中逃出的她,又念及她曾在中秋之夜救了自己一命,收留她在側。

宮中一向也有世家小姐送入宮中為女官,或被皇子收了去做側室,或年滿出宮去嫁人的先例,因此,也無人再追究。憑著蕭紫衣身份,做百裏墨的貼身女官也不為過。

在旁人看來,二皇子甚是偏愛這女官,事無巨細總帶在身邊,兩人獨處時,常會遣散侍衛宮人,品茶論

文,揮劍習武,總能見兩人並肩身影。他飲食起居,她服侍入微,他處理公務,她紅袖添香。甚至連蕭逸山另外建了府邸,二皇子也未放了蕭紫衣出宮回去。

但隻有兩人心裏明白,那一道傷痕,在心底明滅,不可觸碰。

“若是被侍衛們見到你持劍向著皇子,定是死上千回了。”百裏墨低沉一笑,打破沉默。

“那也值得了,能有幾人讓二皇子親自教授武功,還提點切磋的?”

百裏墨笑而不語,上前一步,凝視她整齊的雙髻,一支流蘇碧簪,在她發間搖動。他輕輕一歎,“不知不覺紫衣也過了及笄之年了,隻可惜在宮裏不便為你結發,委屈你了。”

“這有什麽?你知道我一向不重視這些形式,你給我的已經夠多了。”

在宮中這兩年,竟是她穿越之後最為平靜安穩的日子。

“可你及笄之後,遲早是要嫁人的,紫衣,你可願——”

“墨,別說我了。”蕭紫衣打斷他的話,言笑晏晏,“你也快二十了,再過些日子,就要封王出宮建府,娶正妻呢,前些天,我還聽皇後和皇上提起你的婚事,說要為你選個賢良淑德的王妃。”

“紫衣你——”百裏墨的話梗在喉中,終是化作一聲幽幽歎息,“你明知我心意,又何必這樣說?”

“墨,有些事你我都不可抗拒,你有你要承擔的責任。”

是啊,墨待她再好又能如何?兩年相守已是奢侈,蕭家早已不如當年且不說,單憑蕭紫衣私生子的身份,也不可能成為墨的正妃,更何況,她是決意不會與其他女人共享一個男人的。

“我若離開宮中,你可會和我一起?”

“你知道,我始終與你一起,除非你推開我。”

堅定的誓言一如從前,隻是這次換了人來說。他給她兩年歲月靜好,她伴他風雨兼程,不管名分地位。她什麽都沒有,這便是她對他僅能的報答。

“你們兩個不懂憐香惜玉的人,又在這桃樹林中辣手摧花了?”

一道戲謔的聲音揚起,如珠玉般的男子翩然而至,一身靛青長衫,掠起一世和煦。祁桓笑著走來,目光落在蕭紫衣身上,時光流逝,她出落得越發標致動人。

當年那個火光漫天的夜,他以為她被大火吞噬,卻不成想她突然出現在宮中,還成了墨的女官。他從未問過因果,但隻要她還活著,活在他能看到的地方就好。

百裏墨不著痕

跡側身,擋住祁桓打量紫衣的目光,“你又來蹭吃蹭喝?我這殿裏的門檻,都快讓你踏平了。”

“反正你也在這兒住不了多久。”祁桓雙手一攤,甚為無辜,“再說,你堂堂二皇子,還怕被我多吃兩頓不成?”

“你們先說著,我去備茶。”蕭紫衣已習慣了這一幕,含笑退了出去。

兩人收斂了神色,在石桌旁對坐。

“你來找我,可是為了下月圍獵之事?”

祁桓點頭,“太子那邊,好像已準備好,再過幾日便出發了,我們跟皇上一起,還是先行去圍場?”

“與父皇同往就可以。”百裏墨嘴角噙著一抹氣定神閑的笑,“太子那邊,想耍什麽花樣由他去好了,難道還怕他?”

“也是。”祁桓一拍桌子,溢出一串清朗笑聲,“有我這個兄弟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一陣腳步聲傳來,兩人齊齊望去,蕭紫衣手端托盤,踏著花毯而來,衣裙掃過,霓虹飛舞。

祁桓輕聲道:“她還沒見過圍獵吧?打算帶她去麽?”

百裏墨凝神,想起方才紫衣一番話,我始終與你一起,眼角眉梢染上笑意,柔和了原本狂狷的麵龐,“那是自然,我會保護她。”

話音才落,蕭紫衣已到了近前。也不知她是否聽到他們的對話,但麵色如常,在兩人身前俯身,為兩人各添上一盞茶,自己也在一旁坐下。

花影零落,兩個風華男子沉默對飲,樹影斑駁,灑下一林寧靜。

蕭紫衣啟唇,清亮婉轉的歌聲頓時在林中流淌——

紅塵多可笑癡情最無聊

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卻一無索繞

隻想換得半世逍遙

心事對人笑夢中全忘掉

歎天黑得太早

來生難料愛恨一筆勾消

對酒當歌我隻願開心到老

……

“好歌,好個半世逍遙,隻可惜沒有好酒。”祁桓低笑。

“今日暫且以茶代酒,改日再拿了好酒請你來喝。”百裏墨眼底也是一片豪氣。

祁桓眸光流轉,流水般拂過蕭紫衣,“不過,那時還要有紫衣這般歌聲相伴才好。”

蕭紫衣抿唇不語,百裏墨代她答道:“一言為定。”

兩人相視,將手中茶一飲而盡。彼時他們並不知道,再聽這首歌時,隻剩無限淒楚,幾處悲涼,滿腹無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