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浴火

月色空蒙，窗外寒風凜凜，呼嘯著吹動窗欞。有一絲遮擋不住，透進屋裏，掀起床幔，露出床上相擁兩個小小身影。

蕭紫衣動了動，越發摟緊懷中蕭非冰冷的身子，似是想將身上僅有的微弱溫暖，傳遞給他，可惜一切皆是徒勞無功。

這是第幾日了？她不吃不喝，未踏出這屋子一步，蕭府的人都在忙碌著為蕭嚴發喪，根本沒人會理會他們姐弟的死活，這樣也好，更讓她有了與小非獨處這一段珍貴時光。

她坐起身，不舍地放開蕭非。

弟弟的屍首不能就這樣停著，蕭家更不可能為他發喪，憑她現在的能力，也無法將小非帶出去，那麽，唯有就地讓他安息這一途。

想到這裏，她穿鞋下了地，在黑暗中摸索一陣，整理好自己衣衫，眼中流露出一抹決絕。她的目光最後在床上拂過，有悲傷、有堅毅、有憤然、有蒼涼。

小非，你等著，姐姐有些事要去準備。我一定不會饒過害死你的那些人，我要讓他們用鮮血和生命，來為你陪葬。

蕭紫衣推開門，冷風霎時從四麵八方湧了過來，帶著料峭嚴寒，揚起她一頭烏發，拂落一身風塵，仿佛於塵埃中，綻出一朵傲霜寒梅。

她唇邊扯出一絲冷笑，返身關好門，昂首闊步，走出了院子，隻留下一個傲然背影。

烈酒、棉線、火引，蕭紫衣沉著地布置好一切。忙碌在蕭嚴靈堂的下人們，和已入睡的主子們，皆無一人發覺。

今晚狂風大作，正合了她心意，就讓所有前塵往事，都隨之化為灰燼吧。手起，點火，星落，隨即火舌平地卷起。早有準備的蕭紫衣飛快退開，即便如此，還是讓火苗燎去了耳邊一縷秀發。

空氣中浮動著燒焦的味道，火光瞬間借著風勢狂卷飛舞，映紅了半邊夜色。

蕭紫衣神色平靜，仿佛視若無睹，如深潭般的雙眸，隔著熊熊大火，望透了二年的是非恩怨。

那年漫天飛雪，她和娘親來到蕭府，從此踏入炎涼的深宅。

在娘親的牌位前，她暗自發誓，一定照顧好小非，視他重若生命。

一路隱忍，滿身疲憊，可

她還是未能實踐諾言。從此前路，仿佛熄滅了最後一點希望的燈光，而她，如迷茫的旅人，不知繼續活下去的意義。

她攤開掌心，一星粉末自指間流瀉。迦葉羅香，無色無味，放在食物中，可令人昏睡。這是當初為了減緩蕭嚴病痛的折磨，蕭逸山從宮中弄出來的，她私下留了一些，怕小非日後也用得上。誰知，此時竟用在了那些人身上。

她隻在蕭夫人和蕭微雨的宵夜中，放上了迦葉羅香，她要她們伴著小非長睡於此，這是她們應有的報應。至於其他人，能逃出多少，各安天命。

她握了握拳，轉身毫不留戀地跨出了蕭府。唯留府門口那兩盞蒼白的祭燈，兀自在風中搖曳。

三更，蕭府突起大火，火光漫天，龍蛇飛舞，直上九霄。那煙霧籠罩個半個長安城，朦朧中仿若有煙花綻開。

蕭紫衣跌跌撞撞走在清冷的街頭，寒風打透她身上單薄的衣衫。她攏著肩，站在路口茫然側目，一時間辨不清方向。她自哪裏來？又能到哪裏去？何處為家？何處又是能安身立命之所？

忽聞馬蹄聲響，一騎暗影踏碎黑夜而來，在她麵前站定，黑衣墨發，身下黑亮駿馬，背映火光，如身披紅霞。

馬上少年臉色略白，唇色比常人更加淺些，隻是那一雙眼眸，亮如星辰。蕭紫衣想起祁桓的話，傷口已愈合，失血體虛，需要靜養。百裏墨，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你怎麽來了？”

兩人一個馬上，一個馬下，遙遙相望。百裏墨並不回身去看火光，隻將唇抿成堅毅的一道線，打量蕭紫衣，緩緩開口道：“蕭府著火了，是你做的？”

蕭紫衣回視他，並不回答，但她眼底寒光，讓他已知曉了答案。他頓了頓又問：“為何這樣做？你想要保護的東西呢？不是說過什麽都能忍嗎？”

“珍重之物已碎，又何須再忍？”蕭紫衣眸光微閃，遮住一抹哀傷。

“你弟弟——”百裏墨遲疑道：“如何了？”

“去了。”

短短兩個字，飄散在風中，卻是字字千斤。百裏墨忽而明白了眼前少女所追求的執著，失去的絕望。

“那你又打算去哪裏？”

蕭紫衣搖了搖頭，如實答道：“不知道。”她垂首，眉目間越顯孑然。天大地大，竟沒有她可容身之處。

忽而，一直手橫神到了她的眼前，頭頂傳來少年堅定的聲音，“即使這樣，跟我走，如何？留在我身邊，我護你周詳。”

蕭紫衣仰頭，直望進他眼底。背著火光，他黑眸中映出她清瘦的身影，如風中一片孤葉。跟著我，我護你周詳。這樣的一句話，忽讓她模糊了視線。有一絲溫暖，自心底氤氳升起，熨平了心傷滿懷。

她伸出手，才遞上前，便被有力的手緊握住，相握的指尖，綻開一團烈火，宿命的齒輪，在火中明滅轉動。

百裏墨一施力，便將蕭紫衣帶上馬坐在他身前，寬大的黑色大氅，將兩人身影包裹住。他一帶馬韁，雙腿一夾，兩人以騎，轉瞬間消失在午夜街頭。

此時的祁山王府，一聲咒罵自三少爺房中傳出，緊接著祁桓披著袍子破門而出，望了望蕭府失火的方向，驀然狂風般卷出了門，想了想又轉回來，搶了一匹馬，飛身策馬而去。侍衛們反應過來，也趕忙追了上去。

一路疾行，手上馬鞭子抽得“啪啪”作響，卻仿佛還覺太慢。在接近蕭府時，祁桓索性棄了馬，飛身幾個起落，便站在了蕭府前。

火舌已將整個蕭府吞噬了大半，救火的人不停忙碌，卻起不到任何作用。火焰“劈啪”聲，逃出的人們呻吟聲，交織成一片嘈雜。

祁桓的目光在人群中飛快搜尋了一遍，卻未見那抹清麗身影。他心下一沉，平湖般的眼底掀起滔天浪花。腳步一動，就要衝進大火之中。

“公子！”隨後趕來的侍衛，緊緊從身後抱著他。

“放開我！我要進去救人！”

“公子，不可，這火如此大，即便有人，怕是也活不成了，您三思啊！”

“放開我！”

祁桓雙目泛紅，不住地掙紮，卻敵不過三五個侍衛的力量。

“轟隆”一聲，蕭府的大門翻卷變形，在眼前坍塌了下去。祁桓忽而停了動作，隻呆呆地望著，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