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逝去
蕭紫衣坐在床前，手裏熟練地為蕭嚴掖著被角，神思卻已飄遠。自從蕭夫人下令停了蕭非的藥，紫衣拿出自己在蕭家以來，節省積攢下的所有銀子，變賣了稍值錢的物件，甚至連冬衣，皆拿去典當了。但那隻是杯水車薪，藥錢還是捉襟見肘。
蕭非的病一日比一日更重，常燒得神誌不清，讓蕭紫衣恐慌。她也曾去哀求蕭夫人，找大夫給蕭非看病，卻都被蕭夫人冷冷拒絕。
她恨，恨蕭夫人鐵石心腸，恨蕭微雨落井下石，更恨自己，力量如此微薄，無法保護好蕭非。
蕭紫衣正在出神，一隻手從被子中橫生出來，輕搭在她的手腕上。那手冰冷蒼白，瘦的似隻剩了枯骨，連動一動都勉強不已。
順著手看上去，蕭嚴竟不知何時醒了過來，目光中有著多日未見的精神振奮。
“爹。”
“扶我起來。”蕭嚴開口，聲音飄渺像是來自遠山。
蕭紫衣依言扶起蕭嚴，卻發現觸手的身體，骨頭鉻得嚇人，不禁手上微顫。
察覺到她輕微的異狀，蕭嚴微微一笑，“這躺時間久了，渾身都不聽使喚，紫衣，這段日子，苦了你了。”
“爹，紫衣不覺得累，您要快些好起來。”
蕭嚴不答，自褥子下摸出一把鑰匙，交給蕭紫衣，指了指牆角的櫃子，“去打開那個門，裏麵有個盒子，幫我拿過來。”
蕭紫衣走上前，打開櫃子果然見一烏金紅漆木盒，取出返回床邊，交給蕭嚴。蕭嚴開盒，自裏麵取出一疊銀票，交到紫衣手上。
“爹，您這是？”
蕭嚴輕歎，“我知道在蕭家這些年，你過得不快樂，拿著這些錢，我若不在了，你就帶小非離開，海闊天空，找個棲身之所，過自己想要的日子。”
“爹，您別胡說，您——”
“你不拿著，就是不原諒我這個爹。”蕭嚴截斷紫衣的話，眼底黯然，“那麽多年了，我終於可以去另一個世界找你娘，你該為我高興才是，我不想帶著虧欠去見她，所以，你就當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
蕭紫衣目光一凝，接過銀票的手卻是感到沉似萬斤。
蕭嚴又
將木盒隔板一掀，原來裏麵還有第二層。他小心取出一枚彩蝶形玉佩，拿在手中輕輕撫摸，指尖有如纏繞著春風，溫柔得像是愛撫情人麵頰，目光透過玉佩溫潤的色澤，望盡了前世今生。
良久，他將玉佩遞給蕭紫衣。
“紫衣，這玉是我與你娘的定情之物，上鎖著機關，能一分為二，當年你娘離開我，將半扇玉佩歸還，我一直留著，可惜再無機會交給她。現在我將此物留給你，將來你尋到心愛之人，便把一半交給他。切記，珍惜所愛，不要像我和你娘一樣，抱憾終生。”
他歎盡紅塵的聲音，在清冷的空氣中飄散開來，蕭紫衣接過玉佩，觸手一片冰涼，仿佛寒風沁入骨髓，再將心丟入冰封的河中，說不出的淒楚。
“我累了，真的累了……”蕭嚴說著，閉上雙眼。
“爹！”
蕭紫衣伸手去拉蕭嚴衣袖，臉上忍不住流露出一抹驚慌。她能感覺到眼前之人，已是油燈將盡，恰似遠去的秋景，最是留它不住。
“紫衣……答應我……要幸福……”
蕭嚴忽然不知哪來的力氣，緊緊抓住紫衣的手，指甲直嵌入她皮肉中，一雙眼中，最後一絲光芒閃過，便如流星，再也尋不到蹤跡。他的手無聲垂落，生命謝落，如風中一縷煙霧。
“爹！來人，快來人！”
伴著紫衣的喊聲，越來越多的人魚貫而入，瞬間將蕭紫衣隔絕到了牆角。她的實現越過人牆，空洞地落在床上，心中百味雜陳。
她緊握住手裏的銀票和玉佩，轉身，往門外走去。
這裏已不再需要她，而小非，還在等著她。
蕭紫衣並沒有直接去蕭非房裏，而是上街抓了幾劑最好的藥。有了蕭嚴給的銀票，錢不再是問題。
返回蕭府已是夜幕低垂，蕭府內人來人往，忙碌不已，因蕭嚴的逝去，籠罩著一層悲傷。蕭紫衣在院門口，見到平日照顧蕭非的小丫環正向外走，忙攔住她。
“是不是小少爺那裏出了什麽事？”
小丫環搖了搖頭，“早先老爺去了，夫人差了人來傳話，說忙不過來，讓我也去幫忙，這不，現在就要上街采買辦喪事要用
的東西去。”
蕭紫衣皺起秀氣的眉，“那小少爺那邊，誰在伺候？”
丫環上下打量著蕭紫衣，仿佛聽到天大的笑話，“老爺的事都忙翻了天，誰還顧得上那孩子？”
蕭紫衣心下一沉，狠狠瞪了那丫環一眼，顧不上和她多說，趕忙提著藥直奔蕭非住處而去。
推開房門，未點燈的屋子裏一片寂寥。火盆不知何時已熄滅，冷得不帶一絲人氣，在蕭紫衣的心上，也結上了冰霜。寒意bi人，無所遁形。
“小非？”蕭紫衣試探著喚了聲，滿室空寂，無人應答。
她手中的藥包砰然落地，蕭紫衣跌跌撞撞地奔到床邊，迎向那小小身影。月光下，蕭非靜靜地躺著，臉龐蒼白如紙，雙唇不見血色，原本靈動晶亮的眼眸，緊緊閉著，任纖長的睫毛細密遮住，靜默無聲。
“小非……”蕭紫衣再喚，聲音緊繃而顫抖。
她的手撫上稚嫩的臉，撫過他緊閉的眼，撫過黑亮的發，竟感受不到一絲生的氣息。心裏仿佛被刀子一下下淩遲，每一刀劃過，都鮮血四溢，疼得無法呼吸。
“小非，你睜開眼看看姐姐，姐姐回來了，給你買了藥，你不是嫌要苦嗎？我給你買了你最喜歡的雲絲糖，你起來嚐嚐。”
“小非，爹給咱們留了銀票，咱有錢了，可以離開這裏，姐姐帶你玩遍名山大川，好不好？”
“小非，求你了，別丟下我一個人……”
破碎的聲音回蕩在暗夜中，聲聲哀求似斷了線的風箏。她的手終停留在蕭非鼻間，唯有冰冷空氣拂過，卻已無呼吸。
她趴在床邊，霧氣模糊了雙眼，將蕭非那毫無生氣的麵容，模糊成一個氤氳的剪影，有些片段的話語，穿過夜色而來。
我聽姐姐的，我要努力變得強，然後來保護姐姐。
姐姐，明年我還要來放燈。
誓言猶在，物是人非，是誰扯落一個鮮活的生命，將過往丟棄在了風中？
一天之間，失去兩個僅有的親人，蕭紫衣感到，有些什麽自身體裏剝落了去，隻剩空殼，兀自孤魂野鬼般遊蕩。即便內心再強大堅韌，也遊離在崩潰的邊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