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波

中秋過後數月,長安城又入隆冬,這已是蕭紫衣來到蕭府的第三個冬天,她也到了十四,再有一年便要及笄。

街頭巷尾的百姓,依舊紛紛議論著中秋之夜那場血腥殺戮,據說河邊被鮮血染紅的地麵,至今未能洗淨。百裏墨受傷的消息,被很好地封鎖起來,蕭紫衣也無從得知他之後如何。

不過,她也並無太多時間去想這個問題,因為中秋不久,蕭嚴便返回了家,可卻是拖著病弱的身子,最後連床也起不得了。

蕭紫衣被指使去伺候蕭嚴,她並無微詞,來到蕭家兩年,若不是蕭嚴關照,她與小非恐怕早就被趕了出去,對於這名義上的父親,蕭紫衣還是禮貌而感激的。可冬日第一場雪初降,蕭非也染上了風寒,且日漸加重,使得蕭紫衣焦急不已。在蕭嚴和蕭非房裏兩頭跑,照顧病人,也讓她變得異常忙碌。

蕭紫衣端著藥碗,小心地穿過回廊,往蕭非房間走去。數九寒天,她卻隻穿了一身夾襖羅裙,連件外氅都沒有。冷風吹入她衣袖,席卷著她單薄的身子,與她手中猶自冒著熱氣的藥碗一比,更顯寒涼。

蕭紫衣卻不在意,隻小心地盯著藥碗。她利用伺候蕭嚴之便,每日從藥渣中取出一些,再為蕭非熬藥。雖然劑量已小了很多,可蕭非年級還小,且蕭嚴所用之藥更加名貴,吃了也有好處。

忽然,一列人影自回廊相對而來,丫環簇擁下,可見蕭夫人和蕭微雨步態翩然。

蕭夫人見到蕭紫衣,隻是皺了皺眉,蕭微雨卻是徑直走了過來,冷眼相對。她一襲桃色衣裙,外披著白色大氅,臉色紅潤豐盈。蕭微雨比蕭紫衣略大上一年多,前幾日才行了及笄之禮,梳著雙環髻,淡掃蛾眉,小臉潤澤豔麗。

從她及笄以來,便不停有提親人上門,蕭微雨卻對此不屑一顧。女兒對二皇子那點心思,蕭夫人又豈會不知?她自然樂見其成,所以也幫著一一擋了回去。二皇子近日在宮中忙碌,鮮少露麵,等逸山回來,讓他去跟二皇子那邊提一下便是。

“你又給那個小病鬼送藥去?不好好照顧爹,整日裏四處亂跑什麽?”

蕭紫衣駐足,卻並不理會她。

蕭微雨眼底燃起些許憤怒,忽而吸了吸鼻子,俯身湊近蕭紫衣手中藥碗,再直起身,麵色凜然中帶著一絲冷笑。

“你這藥聞起來怎和爹爹的一樣?爹爹的藥是大夫獨配,裏麵有好幾味名貴藥材,說,你是不是偷了爹爹的藥,去給小病鬼喝?”

“我沒有。”

蕭紫衣的不卑不亢,更讓蕭微雨不甘,她用力揚手,藥碗便打翻,落在了地上,飛濺出的滾燙藥汁灑在蕭紫衣手上,頓時將她白皙肌膚,灼燙出一片紅腫。

“哼,我道老爺的病怎麽一直都不見好,原來千防萬防,家賊難防。”蕭夫人也來到近前,輕蔑的視線如刀,流轉在蕭紫衣身上,“自今日起,給我停了那小子的藥,沒我吩咐,也不準給他請大夫!我倒要看看,你們還能耍出什麽花樣!”

蕭微雨聞言,得意地看了看蕭紫衣,撒嬌地扯著蕭夫人衣袖,“娘,早就該這麽做了,走,我們去看爹爹。”

蕭夫人轉身要走,衣襟卻被人扯住。她側目,正對上蕭紫衣如霜般的眼眸,蓋過冬寒,勝似嚴霜,清冷中有隱含著滔天怒意,戚待燃燒。

她心下一緊,剛要慌亂躲開,隻見蕭紫衣身形一閃,已矮身在她麵前跪了下去。身上薄裙,飄灑出一地重彩。

“求您,別停了小非的藥。”

蕭夫人盯著她舉動半晌,突然連聲地笑起來,“求我?你求我?原來你蕭紫衣也有求人的時候?”

“娘,別聽她的。”

“那是當然。”蕭夫人俯身,與蕭紫衣平視。紫衣自她目光中,可窺見赤裸luo的憎惡,“當初你娘勾走老爺魂的時候,可有想過今日?我懷著微雨即將臨盆,老爺卻絕情離開,去守在你娘身邊,你們可曾聽過我的懇求?若不是後來家裏出麵,斷了老爺這念想,想必至今我這個明媒正娶的夫人,還得看著你們一家子和樂融融。”

“小非還是個孩子,他是無辜的。”

“那女人欠下的債,理應由你們來還!”

一字一頓吐出這句話,蕭夫人便握住蕭紫衣抓她衣裙那隻手,覆在燙傷處,用力按了按,這才放開。

“娘,這是做什麽?”

隨著聲落,蕭逸山大步而來,身邊還跟著祁換。

“沒事,這丫頭偷了家裏的東西,我懲治她一下。”麵對蕭逸山,蕭夫人換上一臉慈愛的笑,“逸山,你回來了?我正要去看你爹,你要不要

一起去?”

蕭逸山轉頭看向祁桓,目光似是詢問。祁桓雙手一攤,“打擾你們家人相聚,我豈不是太不識時務?你快去吧,我去書房等你,我們的事,晚一些再說也不遲。”

蕭逸山點點頭,隨著蕭夫人,也往蕭嚴房間而去。院子裏瞬時安靜下來,隻剩跪在地上的蕭紫衣,和戳在不遠處的祁桓。

“你還要跪到何時?”祁桓唇邊揚起一抹輕笑,“為何我每次見你,你都在跪著?”

蕭紫衣可沒心情同他開玩笑,正要起身,卻發現跪在冰冷地麵時間太久,膝頭麻木得不聽指揮。她身影晃了晃,在倒下之前,一雙有力的手臂已溫柔扶住她。

祁桓依舊含笑,笑容清雅溫暖,澄澈如清泉,隻是在目光掃過她手上紅腫時,有一絲微恙,自那水底蔓延開來。

他讓蕭紫衣站穩,隨即收了手,從懷中一探,取出一個銀質小圓盒,不由分說塞到紫衣手中,“上次來時就想著,找機會一定要給你這個。”

“是什麽?”蕭紫衣疑惑地看他。

“金樟薄荷膏,塗在瘀傷燙傷上,皆有奇效。”見蕭紫衣還有些猶豫是否收下,他指了指她燙傷處,“看來我拿來得正是時機,你手燙成這樣,做事也會諸多不便吧?”

他一句話,成功讓蕭紫衣握緊了手中薄荷膏。她雖不願無故受人恩惠,可小非還等著她去照顧,不盡早把傷養好不成。

收起薄荷膏,蕭紫衣便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她對上祁桓含笑的眉眼,頓了頓問道:“他,身體怎麽樣了?”

不用說明,祁換自然領會了她所指何人,“傷口已愈合,隻是失血體虛,又落入河中邪風入裏,還不能下床隨意走動,需靜養上一段時日。”

“嗯,沒事就好。”

見蕭紫衣掛念百裏墨,祁桓臉上笑意斂了斂,有抹深邃在眼底如風般一閃而逝,再開口,聲音中帶了幾分嗟歎,“那日我要是沒被爹爹召回府去,陪娘吃團圓飯就好了。”

“二皇子既已平安,你也不必自責了。”

祁桓望著蕭紫衣,卻說不清自己心緒。他隻因沒能幫上好友,讓他受傷而懊惱麽?但看著眼前這張秀美臉龐,心底又是百轉千回。若那日是他保護了她,眼下她看著自己的目光,會否多上幾分溫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