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虛妄

朝霞漫天,鋒芒乍現,已是有一天的新開始。長安城內,烽火燃盡,禁宮內喧囂退去,重又歸於寧靜。可那灑落在地上,隨處可見斑斑點點的血跡,卻如長河一般,訴說著一整夜的血腥殺戮,一時間無法抹去。

祁山王坐在龍椅上,麵前並無文武百官和朝臣,他隻想靜靜一人,坐在這早就覬覦已久的位置上,體會那種至高無上的榮耀。可真坐上這裏之後,卻發現並不如預期般饜足,原來這無人的大殿,竟是這般清冷寂寥,高處不勝寒。

“爹。”祁睿身披染血的戰袍,走進了大殿。那血卻不是他自己的,而屬於被百裏墨重傷的祁凡。

“睿兒,凡兒怎樣?”

祁睿含著淚搖了搖頭,“二弟,怕是不行了,那一劍刺得傷及肺腑,醫館都束手無策。”

“命啊,這都是命——”隻有在這一刻,祁山王才會露出作為一個父親的哀傷無奈。

祁睿一拳狠狠打在一旁柱子上,咬牙憤恨道:“百裏墨,不殺他為二弟報仇,我祁睿誓不為人!”

相較於祁睿,祁山王倒是冷靜了許多,“睿兒,要想坐擁萬裏江山,必要的流血犧牲定是少不了,哪怕是自己的至親至愛,我國之外,還有幽國、離國、月國,記住,若想要一統河山,萬萬不能意氣用事。”

“那二弟的死,我們就這麽算了?”

“自然不會。”祁山王麵色內斂,將方才一瞬的孤單、悲傷,都悉數掩埋在了肅殺之中,“百裏墨逃出,日後必是大患,傳令下去,讓各地守軍加強戒備,務必在他逃出國界前,將他們誅殺,否則後患無窮。”

“孩兒明白。”

“王爺——”這時,一人快步走了進來,在觸及祁山王掃來的目光後,忙改了口,“皇上,三公子醒了,正在府上鬧著,我等安撫不住。”

“爹,我們昨晚用迷藥迷倒三弟,長久以來,一直瞞著他行動,他知道後,定不會就此罷休。”

“我是他爹,一切已成定局,他還能怎樣?再說,終有一日,他會知道,我都是為了你們

好,這江山,早晚都是你們的。”

“爹,要不要我去看看?”

祁山王擺擺手,倏然起身,“你去布置追殺百裏墨等人之事,桓兒那邊,我親自走上一趟。”

“讓我出去!你們這些人敢攔著我?要造反了不成?”

祁桓被一群家仆團團圍在當中,祁山府重武,就連仆役皆是從軍營中挑選出來,個個身手卓絕。祁桓左衝右突,嚐試了無數次,都沒能突圍而出,心底越發的焦急不安。

“就是反了,又能如何?”

一道充滿威嚴的聲音傳來,祁山王沉著臉,踏入戰圈之中。他單手一抓,便抵了祁桓背心,祁桓還沒來得及躲閃,一股霸道渾厚的熱力,就自身後大穴蔓延開來,直遍及了全身。然後,身上好似被抽離了所有力量一般,無論再怎樣提氣,也感受不到半點真氣流轉,武功招式便如花拳繡腿,絲毫施展不出。他知道,父親這是鎖住了他的真氣。

“爹,您這是何意?”

祁山王冷笑,“不用擔心,這穴道三個時辰後便可解開。不封了你穴道,難道放你出去發瘋闖禍?看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哪還有個世家公子的模樣,這也算是我堂堂祁山王的兒子,日後祁國的皇子?”

“什麽祁國?什麽皇子?”祁桓心中不詳的預感,因祁山王一番話更濃,“爹,您到底做了什麽?”

“老皇昏庸,太子無能,我不過是幫他們重整江山罷了。”

“皇上呢?”

“死了。”

“太子?”

“死了。”

“那,墨呢?您又把他怎樣了?”

祁山王凝視著自己的兒子,雙唇微啟,吐出冰冷的三個字,“也死了。”

字字如冰,敲打在祁桓心底,一片寒涼。百裏墨死了?那個自小與他一同長大,感情勝似親兄弟的人死了?那麽她呢?她若還在,是斷無可能看著百裏墨被殺的。

她,也死了嗎?蕭家大火中,他沒能抓住她,以為隻要她在墨身邊,早晚自己就還有機會,但眼下,

她卻終是與墨死在了一起?

祁桓的身體冰冷,深深的絕望如冬日凜冽寒風,將他心湖吹得刺骨寒涼,然後,緩緩結上一層厚厚的冰。他甚至不敢再問,不願再想。

刹那間,祁桓忽然明白了一切。難怪中秋放燈,爹十萬火急派人召他回來,就隻為讓他陪著吃一頓團圓飯,之後,百裏墨便遇到了襲擊,身受重傷。難怪林中圍獵,那些黑衣人對自己隻圍不攻,原來隻因為是爹派出的殺手。難怪圍獵之後,父親兄長,總以各種名義將自己留在家裏,便是為了絆住他的腳步,將他與宮內隔絕,才好背著他去實施篡位奪權的計劃。

祁桓跌坐在地上,忽然唇角牽起一抹笑容。那笑先是細而微,漸漸變得張狂,直至笑得渾身忍不住顫抖,淚水溢出了眼眶,卻還是不能停止。那聲音渾厚卻盛滿悲涼,直震九霄。

院子裏的所有人,都無聲注視著眼前宛若發了狂的男子,那長安城無與倫比的貴公子,斯文俊雅的祁山王三世子,卻是一去不複返了。留下的,隻是個失了摯友和所愛的男人,沒有了靈魂,還何談風華?

祁山王目光複雜地望了祁桓一眼,衣袖一甩,踩著重重的步伐,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祁山王身影消失在門外,祁桓的笑聲也是戛然而止。他起身,麵無表情地攏了攏衣衫,緩步向房間走去。凝在他臉上那抹神情,雖笑意隱約猶在,卻未及眼底。

圍著他的家仆感受到自祁桓身上散發出那無形的冷芒,下意識左右分開,給他讓出一條路來。

祁桓仰頭,步伐堅定,可唯有他自己知道,那每一步都如同踏在刀尖。

最初的震驚與悲傷過後,他漸漸冷靜下來思考。他明白,父親未說真話。他有種預感,百裏墨沒有死,蕭紫衣也必定還活著。可自己,還有臉麵去見他們麽?

逃吧,逃得越遠越好,他希望他們遠離紛爭,自此歲月靜好,避世無憂。

但他也知,這是個太過美好的願望,如同鏡花水月,不過空幻一場。可世間之事,除了生死,哪樁不是虛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