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宮變

又是日西斜,樹林中陸續有人走了出來,但都受傷不輕,互相攙扶支撐,狼狽不已。隨行而來的醫官們,變得異常忙碌,連蕭紫衣這樣懂些醫術的人,都被抓去了幫忙。

百裏墨依舊是沾了血的那身黑衣,在林子旁立了已有半日,從驕陽似火,到脈脈餘輝。疏疏的風,自遠山吹來,穿過樹林,拂起他如錦般的墨發,上麵纏繞的幾絲早已幹涸的血跡,依舊觸目驚心。

但他卻沒時間理會這些,勸了父皇去休息,祁桓重返林中去接應其他人,而他站在此處等消息,也近一個時辰了。隨著出來的人越來越少,他如星辰般的雙眸,漸漸沉了下去。

時間越久,意味著裏麵人生存的幾率越低,這道理,每個人皆心知肚明。太子仍沒有出來,雖說百裏墨與太子間有些嫌隙,可也不至希望他死。尤其,麵對本就體弱的父皇,若太子身亡,他更不知怎樣交代。

忽而,林邊的樹葉動了動,發出“沙沙”的聲響,祁桓背上負著一人,自最後一抹夕陽中姍姍而出,身後還跟著蕭逸山,和被他扶著的蕭微雨。

這一刻,四下無聲。百裏墨覺得自己的心,一下提了起來。他忙快步迎上前去,身後侍衛宮人見二皇子動了,也紛紛跟在他身後。

祁桓背上的百裏堂,衣衫被血浸濕了一大塊,臉色青白,緊閉著眼睛,辨不出生死。百裏墨的手動了動,卻沒有勇氣去試探他的鼻息,他怕那結果,會令舉國動蕩不安。

“太子還活著。”似是窺知了他的遲疑,祁桓輕輕安撫。

百裏墨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閃動著如輝的光芒,望向了蕭逸山。蕭逸山也受傷不輕,勉強跪地給他行禮,卻被百裏墨攙扶起來。

“我們林中遇襲,太子受傷,微臣沒能保護好太子,還請二皇子降罪。”

“說這些做什麽?我知道,你也盡力了。”

麵對百裏墨信任的話語,蕭逸山垂著頭遮住的眼眸裏,有絲莫名的微光,一閃即逝。

“墨,太子需要醫治,這裏

缺醫少藥,傷者又多,況且,那些人還不知是何來曆,不宜久留,是否需要去請示皇上?”將太子交給迎上的宮人,祁桓麵上也浮動著些許憂色。

“不,父皇那裏,就說太子輕傷,暫不說出實情。”

“我明白,方才見林中有一些被擊斃的刺客,要不要我再進去查查看?”

百裏墨的手握了又鬆,心中仿佛被繩子套牢,緊緊拴住。他又何嚐不想查清楚,是誰在暗算所有人?可眼下,重臣死傷近半,太子生死不明,皇上龍體違和,若不返回,後果堪憂。

“傳我的口令,連夜拔營,回宮!”

他緊咬著牙,最後兩字,似用了全身的力氣。

走出幾步,百裏墨方又轉頭回望。眼前疏林淡月,皎皎如靜女一般,柔和的夜色,似清泉泄了一地,如此溫醇。可林中那些丟了性命的孤魂,又將飄向何處?

百裏墨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究竟是誰,周密布下了這血腥殘酷的一切?

圍獵回宮,無異於掀起一場暴風驟雨。

後宮裏那些整日隻會哭哭啼啼的女眷,是指望不上的,皇上這一折騰,更是臥床不起,太子重傷未愈,百裏墨變得異常忙碌,經常三五天見不到人影。偏圍獵之後,祁桓又不知在忙些什麽,鮮少能見到他入宮的人影。禁宮之中,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亂。空氣裏,似乎到處彌漫著山雨欲來的崢嶸。

是夜,書房裏燭火搖曳,銅爐生香,一縷青煙搖曳,灑下檀香雅馥的味道。

蕭紫衣小心取出百裏墨手中的奏折,為趴在桌案上已入睡的男子,輕覆上錦被。起身吸了吸鼻子,蕭紫衣微微一笑,今日的檀香,是用得多了些。

可他這陣子太累了,常批閱奏折,處理政務,一坐就是通宵。她希望百裏墨能夠好好休息,至少安睡上一晚,也是好的。

她的目光流水般劃過百裏墨的臉,圍獵時他也受了不少輕傷,卻都沒來得及養好,數日的心力交瘁,在他俊朗的麵容上,投下憔悴的陰影。

像是有隻無形的手在心裏一擰,微刺的疼蔓延開來。除了陪著他,她什麽也做不了。在這一點上,自己與內宮女眷,並無分別。

蕭紫衣正在沉思,驀地,一聲驚雷般的響動傳來,夜空如煙花綻放,照亮如白晝一般。

本該是及其絢麗之景,看在蕭紫衣眼裏卻隻剩心驚。誰會在這樣的夜晚,燃起煙花?而且那聲響離進宮如此之近,透著地動山搖的氣勢。想到這裏,她心底浮動起一絲惶恐不安。仿佛長久以來飄渺的預感,終於要在這一刻破雲而出。

蕭紫衣看向百裏墨,他隻皺起了眉,卻並未轉醒。看來,他是真的疲憊不堪。

她想了想,轉身往門口跑去,推開門飛身而出。

映入眼簾的,是衝天火光。讓蕭紫衣幾乎有一瞬的失神,穿越了時間,回到那年蕭家自己親手導演的一場大火。可隨即,她清醒了過來,這裏是禁宮,為何會起了火?

她拔足往火光處奔去,想要看個究竟,可越是向前,震天的金戈聲和喊殺聲,交織成一條川流不息的河。

她才踏上石階,便有個浴血的侍衛踉蹌而來,在離她幾步處,似乎再也無法支撐,俯身倒了下去。蕭紫衣見狀,忙上前探看,那侍衛身上cha著十數支深深淺淺的箭,僅憑一口未呼出的氣,勉強支撐著。

“發生了什麽事?”蕭紫衣急急問道。

侍衛睜開被鮮血模糊的雙眼,似乎認出了蕭紫衣,突生出一股力量,死死抓住她衣袖,“祁……祁山王……反了……大軍已將禁宮圍了起來……”

祁山王?蕭紫衣腦海中閃現出那總是一身鎧甲的硬朗身影,與此同時,祁桓唇邊那一抹淺笑,似也搖曳在夜風中,輕若鴻,遠若星。

腦海裏的片段,飛快串聯起來,圍獵的殺戮,重臣的折損,朝中的動蕩,原來,一切的一切中,默默凝視的,是那樣一雙久經沙場鍛煉出來的狠辣深沉眼眸。難怪那翻雲覆雨的手,從不曾遲疑片刻。

那麽祁桓呢?他在其中,又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