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問情
還好這森林並不荒蕪，四處樹茂水肥。繞過幾棵粗壯的大樹，便是一處水窪，水清如鏡。果然是無汙染的古代，隨處的水皆可飲用。
蕭紫衣俯下身，用水囊盛起水，水麵映出她嬌美的倒影，襯著一張如花容顏，卻是衣衫血跡斑斑，發髻微微散亂，狼狽不已。她有多久，沒好好看過自己模樣了？那些流逝在靜好中的時光，甚至連蕭紫衣自己都記不清。
說她命jian也罷，她更喜歡在逆境中，反複記取當初的容貌。因此在蕭家那段日子，她每天都會攬鏡自照，然後，看著銅鏡中自己堅毅的雙眸。但進了宮，卻不曾再去看，她怕看到眼底的軟弱繾綣，怕再沒了風雨中獨立飄搖的能力。
“紫衣。”一聲清淺低喚，打碎了夜的微涼。祁桓踏月而來，身形優雅。
蕭紫衣不答，伸手攪了攪水麵，掀起漣漪點點，扯斷那牽連而出的過往。
祁桓在她身邊坐下，側頭看著她猶如清蓮一般的姿態，“在想什麽？”
“沒什麽，發呆罷了。”
“不像。”祁桓搖了搖頭，終是輕歎，“你的心事，可是不想跟我說？看來，我並非你最信任的那個人，這點上我不如墨，是不是？”
“扯到哪裏去了？”蕭紫衣牽唇一笑，試圖轉開話題。
“不，說實話，我羨慕墨，今日一戰，使我看到你們之間竟有那般無與倫比的默契，紫衣，告訴我，若當初中秋河邊，為你擋箭的人是我，自火場中救了你，帶走你的人是我，今日是否會有所不同？”
他聲音低緩，仿佛輕吟淺唱，飄散在夜風中，竟是撩起一抹悲涼。這般的氣氛，讓蕭紫衣直覺想要回避。
“很多事不能假設，過了，便不會回頭。”
一絲苦澀，在祁桓微揚的唇邊蔓延開來。目光流轉在蕭紫衣如花的容顏上，距離這麽近，又如此遠。麵對外麵腥風血雨，伊人芳心杳杳，他忽然生出一種感覺，有些話，此刻不說，怕是再沒機會說出口。
他驀地伸出手，握住蕭紫衣皓腕，她的發掠過他臉頰，驚鴻照影，暗香浮動。
“紫衣，你難道看不出，我喜歡你？離開墨來我身邊吧，他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他不能給的，我一樣可以給你。”祁桓頓了頓，語氣堅定，“你嫁給我，我回去跟我爹說，讓你做正妻，並且今生隻娶你一人。”
他話一出口，連蕭紫衣皆有些微詫。她的靈魂來自現代，一夫一妻對她來說不算什麽，可在這時代中，能得這樣的誓言又是多麽不易？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隻可惜，他並非她的歸依。身如浮萍，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最終會向何方，又有什麽資格，去接受任何一份愛？
蕭紫衣還未想好怎麽回答，忽聞“哢嚓”輕響。兩人齊齊轉頭望去，百裏墨臉色鐵青，不知已聽了多久，手邊橫生出的樹椏，竟被他徒手生生折斷。
蕭紫衣心下一驚，忙起身了過去，伸手去拉他，“我看看你的手。”
百裏墨一側身，平生第一次，躲開了蕭紫衣神來的手。他緊抿著唇，瞪著蕭紫衣和祁桓的目光中，隱有怒火閃動。
看著自己的關切被無視，蕭紫衣知道百裏墨那執拗的勁頭又上來了，兀自歎了口氣，繞過他向後走去。
“你去哪兒？”
兩個男人不約而同開口。
“去看戰成風，你們把一個重傷之人單獨丟下，於心何忍？”蕭紫衣揮揮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偏身後還傳來祁桓不怕死的叮囑，“紫衣，我剛才的提議，你好好考慮一下。”
“祁桓，信不信我先封了你這張嘴？！”
百裏墨的怒喝聲傳來，伴著祁桓愉悅的笑聲。已走出數步的蕭紫衣搖了搖頭，這兩人，遇到一起還跟孩子一般。不過也好，勾心鬥角，人心難測的棋局中，總能有一如此知己，也算得幸運。
她優美的紅唇揚起一抹淺笑，仿佛暗夜綻放的花朵，一縷風情，無聲劃過。
救下戰成風之後，本以為會更加舉步維艱，卻是出奇順利。沒想到戰成風雖未看穿陣法，可憑著一股戰氣，拚搏廝殺間，早已破了不少陣點。
三人護著受傷未愈的戰成風，闖出樹林時，已是第
二日中午。熠熠烈陽下，皇上倚著龍椅而坐，麵色焦灼，困倦中帶著不安。見到百裏墨的身影，即刻激動地站起身。
一旁隨侍宮人趕緊上前攙扶皇上，皇上卻是已少見的疾步，迫不及待走到百裏墨麵前，拉著他上下打量，聲音中帶了幾分顫抖。
“墨兒，你可有事？”
“孩兒還好，並無大礙，隻是戰統領受傷頗重，需要及時救治。”
皇上忙一揮手，“將戰統領送至禦醫處，用足好的藥療傷。”
戰成風謝過皇上，便被抬了下去。皇上又急問道：“墨兒，林中出了什麽事？你們進去不久，我就覺得不對，等到日頭偏西，也未見一人出來，想叫人進去查看，可不知為何，派出去的人到了林邊，都不得其門而入，眼看著都兩天一夜了，我也才見你們幾人。”
百裏墨也蹙起眉，麵色凝重，“皇兄他們呢？”
皇上微顫地搖頭，“未見到。”
“其餘狩獵參與之人？”
“也沒出來。”
“那——”
“二皇子，您就別問了。”攙扶著皇上的年邁宮人，也是手止不住顫抖，“皇上這兩日隻是晚上去小睡片刻，白天就等在這裏，我們也是不眠不休地守著，可別說是人了，連鬼影子都不曾見，您倒說說看，其他人都哪兒去了？”
哪去了？這問題百裏墨心中不是沒有答案，而是那猜測太過沉重，如大石一般壓在胸膛，竟是半個字也吐不出口。
他們闖出來，就是想讓侍衛吹起號角，通知裏麵的人有危險。但此刻，恐怕一切都不再有意義。他的目光投向仿佛暗無天日的森林，那裏掩埋了多少生命，還能有幾人活著出來？無人能夠說清。
“陣既已破，活著的，總會走出。”
蕭紫衣如水的聲音，自他身側傳來。百裏墨望向她，這是昨晚泉水旁發生那件事後，他初次與她對視。她目光澄澈，滌蕩著藍天碧野中，最純粹的那抹關心與安慰。
正午的日光灑落在頭頂，一絲暖意，終是在身體裏緩緩擴散開來，讓他不至跌入黑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