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得之你幸,失之我命

少陽山位於大周皇城西麵,山高千米,山勢延綿不絕,龍盤虎踞般橫臥在皇城西麵,遠遠可見皇城中街道縱橫,殿宇樓台鱗次櫛比。

諸峰白雪皚皚,山色秀麗,銀裝素裹。

唯獨一顆海棠樹上掛滿了累累碩果,樹葉青翠欲滴。王誌熙端坐在清馨果香中,將手中一本《中庸》收入袖中,滿臉帶著淡淡微笑,眼神如炬,落在南冥烈身上。

海棠樹下那些聽講之人,也紛紛轉過頭來,看向南冥烈。

“這是何人,為何先前從未見過他?”

種種疑問,浮現在周遭眾人心頭。

卻見南冥烈輕輕一拂衣袖,朝王誌熙拱手施禮,自衣袖間拿出禦門真人給的那張鎏金請柬,揚聲道:“在下南冥烈,從雲池城而來。今日聽得王先生一席話語,毛遂頓開,方才知曉儒門妙法,竟能扭轉春夏秋冬四時之序,頃刻間讓海棠樹開花結果。”

請柬之上,隱隱有濃烈浩然之氣,噴薄愈發。

這鎏金請柬,本就是王誌熙親手書寫,請柬中浩然氣息,他自然認得。

遠遠看了一眼請柬,王誌熙臉上笑意更是濃烈,竟在眾目睽睽之下,朝南冥烈拱手一拜,道:“閣下拿著禦門前輩的請柬,猶若禦門前輩親臨,請受我一拜!”

南冥烈往身邊橫跨一步,避開王誌熙當頭一拜,道:“王先生何須行此大禮?”

周遭聽講之人,則是一片嘩然。未想到名滿天下的大儒王誌熙,竟會朝南冥烈這個無名小卒拱手拜倒。

就連那師姑娘,一雙美目中亦是異彩連連。

“禦門前輩於我有大恩在先,理當有此一拜。”

王誌熙緩步走至南冥烈身邊,神色極為親切,竟拉住南冥烈手掌,往不遠處幾間草廬走去,口中言道:“閣下遠來是客,請隨我前往書房,飲一杯清茶。”

南冥烈本能的想要掙脫王誌熙手掌,卻驀然發現王誌熙枯瘦的五指裏頭,竟有重若山嶽之力。此力道又極為中正平和,宛若有一團雲彩托著南冥烈,緩緩前行。

在這少陽山中,王誌熙開設嵩陽書院,開堂講課數十年間,從沒有哪一個書院學子,能進入他書房當中。南冥烈初來乍到,就得此殊榮,隻叫海棠樹下聽講的諸多青年男女側目注視,心中湧現各種情緒,羨慕嫉妒恨……

唯有那一身白衣勝雪的師姑娘,神色未曾有半點變化,仿若今日發生之事,與她沒有半點關係,氣質依舊清麗出塵,飄然脫俗。隻緩緩站起身來,將雪中白***收起,轉身走下山去。

書房之內,三扇牆壁被建成了三座書架,剩下的那一道牆壁上開了一座大窗,濃烈雪光從窗外映入房中,照得屋內一片透亮。

南冥烈剛剛走進房中,就聞到濃濃書卷香氣。

筆墨紙硯整整齊齊擺在一方書桌之上,書房中央擱著一方茶幾,四條梨花木小凳,牆角載著一顆盆景,種著一株寒梅,鮮紅花瓣淩寒盛開。

王誌熙提著一座紫砂壺,將咕咕茶水,倒入茶杯當中。頃刻間房中彌散著淡淡茶香,與書香融在一處,更顯清雅。

“書院簡陋,隻有這山中清茶待客,還請小哥不要介懷。”

自謙了一句之後,王誌熙將一盞茶擺在南冥烈身前,轉而問道:“禦門前輩讓小哥帶著請柬前來,

是想讓小哥拜入我門下,修行儒門浩然之氣吧?”

端著盞中茶水飲了一口,南冥烈隻覺得滿口餘香,心中暗讚一聲“好茶”,回答道:“我體內五行經脈俱廢,丹田中不能凝成真元。還請王先生不棄,收我做門下弟子。”

“唉!”

王誌熙搖頭一歎,將衣袖中那一本《中庸》放在書架之上,搖頭言道:“禦門前輩讓你帶著請柬來嵩陽書院,就是想讓我收你為徒。可就算我收你為徒,也隻能教你十天半月,不若你我以道友相稱,可好?小哥你放心,就算你我沒有師徒之名,我王誌熙也會將胸中所學,全數教導於你。”

“這……”

南冥烈神色一愕,卻也猜到王誌熙必定是另有難處。他不遠萬裏來到大周皇城,本意就是想要學得儒門妙法,並非是區區師徒之名。當即不再多言,隻朝王誌熙拱手施禮,道:“南冥烈多謝道友大恩。”

“道友無需多禮。”

王誌熙搖頭道:“我不肯收你為徒,實則是為了避禍。等到半月之後,正月初七,就是我二百歲的生辰。早有妖族高手在年前,就邀請過我,要我去他妖聖殿開堂講課教化群妖。當初我就拒絕了此事,可那妖族高手卻說此乃妖族大計,等到我二百歲生辰那一日,妖聖殿中高手,會親自來大周皇城……儒門雖講求有教無類,可天下群妖多得是吃人肉喝人血之輩。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怎能將儒門智慧教給他們,再讓他們來禍害天下世人?”

一語道出,王誌熙周身正氣昂然,又道:“可笑那妖族高手,知曉我五行經脈俱廢,肉身壽元隻有二百餘歲,竟想用增長三百年壽元的靈丹來做賀禮。當初我先祖王明陽壽元將盡之時,也有妖族高手帶著靈丹前去聘請他給妖族講課。先祖一口回絕之後,那些妖族高手,竟用各種卑劣手段,在先祖去世之後,陸續害死我王家滿門子弟。我王誌熙與妖族有血海深仇,又修得一身儒門正氣,怎會被他區區一顆靈丹引誘?”

語氣抑揚頓挫,剛健有力。

王誌熙與南冥烈一樣,也是天生五行經脈俱廢之人,壽元隻有二百年左右。若不能得到妖族那顆靈丹,隻怕不久之後,大限將至。

“王先生的先祖,莫非是大儒王明陽?”

南冥烈神色一愕,驀然想起那本儒門秘籍,當即拿了出來,放在桌上,道:“先生且看,這本儒門典籍,是不是先生的先祖書寫?”

“哦?竟有此書……”

王誌熙中正平和的語氣,一瞬間變得激動起來,揮手拿起桌上古籍,翻開扉頁細細一看,眼神微微顫動,道:“果真是先祖親手所書!”

“一日為師,終生為師。”

南冥烈言道:“先生願教導我儒門秘法,雖並未收我為徒,可先生與我終究有師徒之情。這本儒門秘籍,理當物歸原主,交還給先生。”

“得之你幸,失之我命。”

王誌熙拿著古籍輕輕一搖頭,滿頭銀發左右搖曳,旋即又將古籍放在桌上,言道:“君子不奪人所好,君子又有成人之美。先祖這本手書落到了你手中,此物就合該被你所得。趁著今日天色尚早,且讓我與你講第一堂課……”

大儒講課,與那雲池城的張先生,迥然不同。

王誌熙自書架之上,取來一些儒門書籍擺在桌

上,深入淺出,講課之時旁征博引,口中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吐出,都能直達南冥烈心間,引起他胸中浩然之氣與之共鳴。

整整半日,都在講儒門中《大學》、《中庸》、《論語》、《詩經》、《禮經》這五經。五經當中,又更側重於講解《論語》一書。

《論語》當中,開篇則是“道曰”二字。

實則那賣身進入南冥府中,給南冥烈做仆從的楚鴻,最是喜好這一本《論語》,開口閉口“道曰”二字,抑或是說“道曾經曰過”。

山間寒風冷冽,烏雲聚合,竟是下起了冰雹,砸得草廬屋頂劈裏啪啦作響。

書房之內,王誌熙口中滔滔不絕,從上午講到下午,又從下午講到深夜,除了與南冥烈一同吃了一頓晚飯之外,期間未曾有半刻停歇。許是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故而才會如此爭分奪秒,隻想將胸中所學,一股腦兒全部講給南冥烈聽。

也虧得他學識淵博,語速也快,待到日出時分,竟已將儒門五經的扼要,全都講了一遍。南冥烈則是聽得滿頭大汗,心中也知曉王誌熙字字珠璣,盡是金玉良言,整整一日一夜聚精會神坐在一旁,就連茶水都飲了三五壺。

“道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王誌熙將五本儒門典籍疊在一處,推到南冥烈身前,道:“儒門五經,字數雖不多,卻包羅萬象,尋常人終其一生,也難以將其中任何一經完全領悟。故而尋常儒門書生,隻知道借著讀書習字,來溫養胸中浩然之氣。”

“莫非還有其他辦法,能溫養胸中浩然之氣?”

南冥烈劍眉一揚,拱手施禮,道:“還請先生賜教。”

“浩然之氣,直養而無害,更需得配之以義。此氣到了精妙之處,自口中噴發而出,猶若江河泛濫,一發而不可收拾。勇氣、骨氣、誌氣……此等正氣,皆可凝成胸中浩然之氣,此氣堂而皇之,正大光明。靠讀書寫字來溫養浩然之氣,雖腹中有詩書,胸中有丘壑,終究到不了上乘。常言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若心正,自然身正,而後氣正;如此才能修得胸中氣息正大剛直。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你若俯察天地仰觀日月,能見微知著,將諸事了然於心。隻需心境提升,自然能將胸中浩然之氣,養得越發精純。若想要成為一方大儒,則在於著書立言,教化世人……”

王誌熙一臉肅穆,正色道:“我且問你,你是如何修煉出胸中浩然之氣?”

南冥烈也不隱瞞,徑直將當初偷學數年一無所成,直到得了王明陽所留的書籍,領悟問心無愧四字之後,才修成儒門浩然之氣之事,說了一遍。

“好一個問心無愧!”

王誌熙勃然大讚,指著書上儒門五經,與南冥烈道:“此五經是我親手所書,算作是我贈給你的見麵之禮。我一身所學,已是盡數傳給了你。等過得今日,你就下山去吧,若有人問起你我的關係,你就說是我王誌熙的忘年之交。”

聞言,南冥烈默默將五經收入儲物手鐲中,卻把那本王明陽的古籍,留在了桌上,轉身往門外走去。

二人擦肩而過之時,王誌熙眼中陡然精光爆閃,滿頭白發無風自動,左掌燃起熊熊烈火,抓起桌上王明陽所留古籍,往南冥烈後心拍去……

猛烈火焰,一瞬間將南冥烈包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