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朝朝暮暮

“如果以後都避免不了要繼續糾纏下去的命運,我們能不能好好相處?”她茫茫然,一時之間將心裏最真誠的話語說了出口來。

他停下了動作,站起身來,“傷口已經處理好了,沒什麽大問題,等下去擦點消毒藥水應該就沒事了。”

見他不甚傷心的模樣,裴夕眼神忍不住一黯,“言歡……”

他麵露不耐,閉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我不是沒有給過你機會,我想你已經用行動來回報我了……”

她緊咬著下唇,局促地伸手又去絞衣角,原本受傷的掌心因為用力泛出了血絲,沾在白色的毛衣之上,她仿佛沒有痛覺一般,神色恍惚。

“我肚子有些餓了……一起去吃點東西吧?”她極度勉強地扯出笑來,眼裏的荒涼濃得要擠出水來,“我知道溫城有一家做地道的本地美食,很不錯的。”

心髒的絲線宛如被一隻大手抽緊抽緊,硬生扯成了兩半,他看著近在咫尺伸手就能觸碰的顧裴夕,最後泛出了無奈的笑來。

明明那麽多年來,藏在心裏最深處的狂熱就是想要靠近她,擁抱她,而她就那麽近,為什麽會覺得,那麽遙遠,遙遠到無法去擁抱。

罷了,現在她就在他眼前,再也不會從他身邊走開,現在隻要抓住就好,年少的時候因為一句話或者一件小事就埋藏住的秘密,已經太累太累了,累到隻要能在她身上看到一點點的微光,就難以自控。

“昨天火鍋沒吃多少東西,還剩許多,回去再熬骨頭湯吧,味道不錯。”他神色冷冷,看著她道。

顧裴夕呆呆愣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手心忽然傳來了暖意,她看著自己的手掌被握在纖長優美的十指之中,聽他不耐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走還是不走,不是說餓了……”

“哦。”她竟然連要說什麽都不知道,隻能呆呆應了個字,緊張得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真是要命,明明都不是青澀的少男少女,以前搭男生肩膀就跟吃菜一樣容易,現在居然會有這麽莫名其妙的感覺,覺得整個人都不知道泡在什麽東西之中,快要被淹沒了。

言歡表情淡淡,那眼裏,卻無端多了深沉的笑意。

和紀言歡去超市裏選購了一些熬骨頭湯的用料,正推著購物車走到收銀處的時候,手機卻在這時候突然響了起來。

裴夕看著那個全然陌生的號碼,呆了一下,之後按了接聽鍵,“喂,你好。”

言歡正在結賬,隻是淡淡望了她一眼,待到結完帳走出商場,就見她捏著手機,神情怔忡,他從未見過她這副模樣,似乎陷進了極大的恐慌和無助之中,仿佛隻要將她輕輕一推,她便會陷進萬劫不複的深淵之中。

“承恩……承恩他出車禍了……在醫院,在醫院……”她喃喃地語無倫次,身體不停地在發抖,片刻之後騰地一下醒過神來,拋下紀言歡就往外跑。

她的腳步還未邁開,手腕就被人用極大的力道扯住了。

裴夕抖著唇,聲音幾近哀求了,“言歡,我一定要去一定要去看他……我不能不管他……”

他手上的購物袋落到了地上,袋子裏的物品散了一地,他的眼神裏含著濃到化不開的陰霾,死死地盯著她,“你知道你自己在幹什麽,站在我的身旁,卻一心要到另外一個人身邊去,你當我是什麽?”

“不是……不是……”她心情太過著急,著急得語無倫次,“你讓我去看承恩,我確認他沒事了,一定跟你解釋清楚,你打我也可以罵我也可以,但我現在一定要去看他……言歡,我怕……我從來沒有那麽怕,要是承恩出事了,我怎麽辦,我要怎麽辦……”

那樣猛烈的心痛讓他痛到連呼吸都麻痹了起來。

“他對你來說,就那麽重要?”真是可笑,太可笑。

那樣急又猛的怒氣在他心裏慢慢凝聚,他隻覺得腦袋裏陣陣地眩暈,快要承受不住。

“你讓我先去醫院……言歡,我隻要確定他沒事就好。”心髒裏的急切恐懼快要將她吞噬,這樣的感覺承受過一次了,再也不要承受第二次了。

再怎麽憎恨段承恩都好

,這樣的時刻,她怎麽能怎麽能丟下他不管。

他的力道漸漸在加大,仿佛隻要這樣,她就再也不會逃開,仿佛隻要這樣,便也能讓她感覺到他心上萬分之一的痛苦。

她怎麽能這麽狠心。

無視他的傷害,隻想要到另一個男人的身邊去,無可原諒。

一種強烈的倦怠感席卷了他整個人,言歡的手終於放開來,極力讓自己站定不至於失去力氣在她麵前變得狼狽不堪。

她想去那個人身邊。

無論如何也想去那個人身邊。

這個認知,讓他連去強迫留下她的力氣也沒有。

“去吧。”他道。

說這句話已經用去了他全部的力氣,也同時將自己狼狽得支離破碎的心,一並緊鎖了起來。

顧裴夕方才慢慢冷靜下來,看著那樣決絕的紀言歡。

隻要她踏步離開這裏,她與言歡從此一個天南一個地北,無論以後的人生歲月裏要花再多的時間精力,也無法將他們的關係彌補完整。

他不想讓她去醫院看段承恩。

因為她從來都沒有給過他信心,因為她永遠表現出來,對他不曾上心的樣子,她未能給予他足夠的安全感。

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言歡,陪我一起去醫院。”她開口要求。

那人神情如鬼般恐怖,恨恨地瞪著她,“你要我陪你去醫院……看我這輩子最憎恨的人,裴夕,是你太天真,還是覺得我太愚蠢?”

“我隻是想告訴你,我確定我心裏有你,不想讓你再難過。”她上前一步,“陪我去醫院,好不好?”

見他還是無動於衷。

顧裴夕捏緊了拳頭,好久好久,終於說話,“雖然在我的心裏從來沒有承認過,媽媽死後我也發誓絕對不會承認,但有些東西不由得我決定,段承恩……是我的哥哥……言歡,我沒有騙你……”

他定住在原地。

似乎是沒有想到這樣的結果,看她的眼神像是看什麽極其恐怖的東西,“他是你哥哥……”

“雖然很滑稽,我姓顧,他姓段。”裴夕忽然豁達的笑了,有將一切都豁出去的意味,“我懂你對承恩的怨恨,因為害怕你若是知道我跟承恩的關係,隻怕連最後的一點情分都沒有了,隻是他現在出了車禍,人在醫院,他算是我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我不能不管他。”

將這件事情說出來。

心裏的大石頭終於安靜地落了地,在心底發出極大的回響。

她是他最憎恨的人,的妹妹,光是這點,就足以讓兩人再也到不了相互依偎的境地,她那麽辛苦想要隱藏的,最後還是說了出來。

紀言歡還是沒有反應。

顧裴夕終於坦然的微笑,這樣的結果,是意料之中的,她忍下心酸,“對不起,欺騙了你那麽多年。”

她正要走,整個人被一股猛力拉住,直直撞進身後的懷抱裏,除了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天地之間仿佛什麽都聽不見了。“言歡?”裴夕錯愕。

“我真是可笑……”他的聲音聽不出是喜是悲,“我居然跟你的哥哥,吃醋吃了那麽多年……”

他最耿耿於懷的段承恩,在顧裴夕心裏占有一席之地的人,是她的哥哥,這個答案讓他覺得可笑又心酸。

“你……不介意我是他的妹妹?”顧裴夕猶疑的,不確定的聲音響起,“你說過,隻要我跟他有半點的關係,都會是你的仇人,不是嗎?”

紀言歡隻是笑。

那時候極氣,隻想著讓她不要再與段承恩扯上關係,什麽話都能說得出口。

“我憎惡他,不會因為任何人而改變。”他的手又緊了幾分,“我承認,我介意你們之間的關係,可我分得清楚,該抓住什麽。”

他的意思是他不會因為段承恩和她之間的關係把她當仇人嗎?

雖然這樣的感覺太好,但是裴夕沒有忘記正事,在他的懷裏悶悶出了聲,“那你現在,可以陪我去一趟醫院嗎?”

“其實,我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大方。”言歡的話語似乎在歎氣。

個人於他而言,是個不能被原諒的存在。

“我隻是去確保他沒事,我就會離開,我保證。”

他終於妥協。

“我隻送你到醫院門口。”這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

“好。”她低低應。

何其有幸。

能認識他。

何其有幸。

能得到他這般眷顧。

紀言歡隻送她到醫院門口。

夜色初上,醫院裏亮堂堂一片,來往的人不少,鼻間繚繞著令人不安的消毒藥水的味道,她按著電話裏那個人說的房號,很輕易就便找到了段承恩所在的病房。

連住院,都是這麽好的病房。

裴夕站在病房門口,遲遲沒有伸手去推門。

醫院在她的印象之中,除了反複的治療與病毒,再者,唯一的聯想就是死亡,她曾經在醫院,無力地看著生命最珍惜的那個人閉眼離去,安然沉睡,永遠不會再出現。

那個女人,一生的命運極苦,卻給了她無可比擬的愛,她的媽媽。

她的一生活在孤獨,還有對她的補償,對承恩的愧疚之中,至死都不能瞑目。

“裴夕,你一定要幫承恩,我不能看他這麽墮落下去,我不能看他毀了自己的未來啊。”她的媽媽,有著一副歲月侵蝕不了的美麗容顏,卻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那樣緊皺著的眉頭,便沒有再舒展開來。

她不喜歡段承恩。

十分不喜歡。

他在媽媽麵前出現一次,媽媽就要傷心一次,這次到來,態度意外地好了許多,媽媽臉上,也難得有了笑容,臨走之前,他不知道對媽媽提起了什麽,媽媽反應極大,連帶地打翻了桌子上的茶杯。

當天他們為了什麽事情爭吵她後來才知,但從那日起媽媽開始抑鬱成病,一發不可收拾,那樣精致的容顏上滿是滄桑,她在醫院的病床上,對她說,“裴夕,承恩是你的哥哥,無論如何,你不能讓他毀了自己,一定要想辦法,把他從那個誤區中挽救出來,他自小就不在我的身邊,是我沒能好好教導他,才導致他今天走錯了步伐……”

她連最後,都覺得是因為自己的錯誤,才導致了承恩的偏軌。

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才肯露麵見媽媽一麵,她就站在病房門口,聽著媽媽一遍一遍用力地跟他道歉,十分卑微地懇求段承恩。

他揮開了媽媽伸過去的手奪門而出。

那個女人的生命也到了盡頭,流著眼淚抱著她,“裴夕,不要怪承恩,他隻是太恨我了,恨我把他丟下……可是媽媽不甘心,你答應媽媽,即使我死了,也一定一定要阻止承恩……”

很久以後她回憶起媽媽的逝去,對段承恩給媽媽造成的遺憾,還是無法釋懷,她無法去評測孩童時期被母親拋下的承恩心裏受了多大的創傷,其後的歲月裏媽媽幾乎是用了整個生命去彌補,臨死都不能安逸的微笑,媽媽是含著淚離開的,那樣的情景,她未曾忘記。

房門忽然“哢嚓”一聲被打開。

來人看到顧裴夕,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試探xing地問了一聲。“顧小姐?”

裴夕點了點頭,看來剛才就是這人給她打的電話,聽說是承恩的助理,“他怎麽樣了?”

那人神色有異,望了望顧裴夕的身後,“你進來再說吧。”

裴夕心下一緊,不由得生了慌意。

令她意外的是,在病床上精神奕奕的那個人,懶懶的拿著刀子削蘋果的人,就是那個助理口中說的奄奄一息的段承恩。

一種被欺騙的憤怒襲上了心頭,裴夕瞪著病床上毫無悔意一臉得意的人,“開這種玩笑很好玩嗎段承恩……”

他還在削蘋果,“我以為你不會來……可你……到底還是來了……你不是很恨我嗎,恨不得我死嗎?還是,你是來親自確定我有沒有一命嗚呼的?”

既然他沒事,裴夕也不想跟他多說,轉身就要離開,身後卻響起他悠悠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確定你會來的……盡管你從未承認,可我們是一脈相連的兄妹,再怎麽想要斷開,也是斷不了那點羈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