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看淡一切(上)

陸遠之這才緩緩睜開眼來,轉身決絕而去。

朱小朵蹲著身,一雙黑色的靴子與淡藍裙裾從視線裏迅速消失,似乎是一閃而過,離開得太過匆忙。

完顏靜思前腳邁開,複又回首妖冶一笑。

明明有一雙靈秀明亮的美目,閃爍在她瞳仁中的眸光卻陰鷙得幾乎蓋過滿天的光輝,正向朱小朵告誡著她的末日到了,“本宮現在恢複你的自由身,做完了紫衣吩咐給你的事務,你就可以自由出入陸府繡院。但是……”

話峰陡轉,“姐姐若是趁機逃跑了,那府中的月紅可就得遭殃了。”

朱小朵垂下眸,用力搓洗。

遠近物景,在一瞬間灰暗無彩,退卻了所有的美好與明光,暗淡著、淒冷著。

丫環紫衣複又加在她身上的事務越來越繁重,重到已經將整個陸府所有下人的衣物都交由她一人浣洗。

每一日,紫衣派人監督,往水中摻了冰塊,折磨、欺壓、變著法兒地讓她難堪。

半個月後,她那雙纖纖玉指,再也經受不住冰水混合物,洗著洗著,十指曲卷,筋脈萎縮。

那一刻,她隻感覺一股鑽心的抽痛感由手臂處向下迅速蔓延,經脈在那一瞬間向上隆起,形似一條又長又紅的蚯蚓疾風爬過,最後所有的疼痛與酸軟感都在指尖處戛然而止。

她手下的動作頓了頓,稍微鬆了一口氣。

倏地,左右手臂又一陣抽痛。

幾條血色蚯蚓迅速蔓延,高高隆起,近乎要撐破了她晰白的肌膚。

她左手抓住右手,指節隱隱透白漸漸僵硬,最後不由自控,細細碎碎地顫抖不停。

其實不難琢磨,她還在月子裏頭,完顏靜思每天都叫人往水裏摻和了冰塊。月子裏本就要避免傷風染寒,而她的手卻在冰水中從不間斷地浸泡了十五日,大量寒氣凝聚,最後導致了現在這般萎縮抽筋。

朱小朵正蹙眉凝思,一條細長的棍子劈啪地抽在她顫抖的雙手上。

紫衣拿著棍子再次抽來,橫眉瞪目罵道:“抽瘋啊,太陽都快落山了,你的衣服還沒洗完,害老娘在這裏陪了你一整天,快洗。”

朱小朵雙手愈發顫抖得厲害,不由自控地縮緊,她用力伸直,力盡恢複,卻被紫衣抽打得更加萎縮。

她僵在原地,眼中掠過一絲不易被人查覺的仇恨,複又瞬間散去,淡淡應道:“馬上就洗。”

紫衣厭惡地看了看她不由顫抖的雙手,揚聲罵道:“活該,這就是和公主作對的下場。”

她屏息斂眉,心中即刻有冰涼的潮水漫過。

在這裏,真印證了那一句“人情似紙張張薄”。

所有人的心,都是向著權勢與榮華的高端處,力盡攀附奉承。

一旦你失勢落魄,就連做個常人也是癡心妄想。

朱小朵無意間抬眸,院落裏頭的桅子花已經盡數凋落,就連墨綠的葉兒也在夕陽下的涼風中簌簌而落。

秋天,真的來了。

她突然想起那個和她打賭的大皇子完顏靜歌,真的會如他所說,深秋將至,命不久已嗎?

宮女紫衣揚起棍子再次狠狠抽打而來,半眯著陰鷙的眼眸,充滿了挑釁和嘲諷地望著她,詰問道:“你是想老娘打爛你這雙爪子,才肯動手洗完這堆衣物嗎?”

朱小朵眸光一聚,潮起潮湧間真想起身一把掐死紫衣這狗眼看人低的奴才,複又看她左右兩側都是持刀橫劍的宮中侍衛,不由將那股心頭的怒火壓製。

她埋頭,將依然萎縮的手伸進盆中,吃力搓洗,再不多言。

天色越來越暗,待她幹完重活,一輪明月悄上樹梢,幾抹淡霧索繞,相交相纏,緩緩地流入清明的天跡。

紫衣和侍衛終於走了。

朱小朵的手沒有落日前那般抽筋得厲害,但是因為不得治愈,十個指節已經伸不直了,每一動作都十分吃力。

她雙手相交叉著夾在腋下,欲從自己的身體上索取一絲溫暖。

夾了好久,都不得緩解,僵得她翹一翹指,都要吃力半天。

清輝的月光穿透樹梢,撒落斑斑光影,她穿梭在樹下,身影被這斑駁樹影劃得四分五列,慘淡不全。

夜深人靜,廚房一定沒有給她留吃食吧。

運氣好的時候,收工早些,張媽還會給她留一碗清粥。

運氣不好,勞累了一天,隻能落個食不裹腹。

盡管如此,可她依然堅定地朝廚房走去。

她必須要活下去,哪怕苟延殘喘。

隻是,腳下的步子酸軟無力,她隻好走一段,扶著樹杆歇一會。

忽聽有人小聲呼喊,“夫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