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古人誠不欺於我

山風偏冷,這禪房中擺設實屬最簡單的,一桌一椅一床一被足矣,寺中禪房,都是一個模樣,葉低眉周圍轉了遭,寺不小,幾乎每個和尚都可分到一座禪房,除了小些,這倒是方便的很。

房間冰涼,這陋室除了能擋些山風外,並無奇異之處,和尚本就清新寡欲,葉低眉倒也很知足,齋飯僅僅是兩饅頭加些醃製鹹菜,簡單的很,過了大半年食不果腹的日子,這一切都顯得彌足珍貴,葉低眉本就不是那鍾鳴鼎食之家出來的富家子弟,但一日三餐一頓雖是吃的簡單,但婦人也是別出心裁,每頓都見得到些肉,阿娘婦道人家每日縫縫補補,給那伶人做做貼身衣裳錦帕之類補貼家用,日子就這般拉扯過來。

葉低眉而今一想起,頗為愧疚,每日自己睡後娘便起身縫補衣裳,做些錦帕賺錢,葉低眉總是睡得迷迷糊糊,揉了揉自己惺忪的雙眼,道了句“娘,我想要尿尿”,婦人便會挑了挑油燈,帶著這不大的娃兒出門去尿尿,外邊黑,葉低眉膽子不大,很多時候尿個尿都得問三遍娘在不在,阿娘是個溫潤如水般的女人,每次都會輕聲的回告於他。

葉低眉卷起褲腿,下邊卻是綁著柄鏽蝕短匕,葉低眉三天兩頭的打磨一番,倒是將這短匕打磨的發亮了些,而今葉低眉膽子大得多,幹起提刀殺人的鋒利活來也絲毫不懼,這柄有些鏽了的短匕是一家打鐵檔上,順手牽來的,走時丟了二兩銀子下去。

葉低眉念及此處,不由翻開由王涉身上搜出的一本《兩擒戲》譜來,書頁簡陋,書麵上歪歪斜斜幾行字,這書不知是哪流傳而出的手抄本,字跡並不工整,江湖中秘笈這東西是稀罕物,修氣更是稀罕,千萬人夢寐已久隻為那練氣之法,大多皆是為那高門大閥守著,沒人摒棄門戶之見將這練氣之法泄露而出,道門上也有些養氣之法,常人若是修得一下七八品的高手已然三五人近不得身,再欲更上一層樓便是修氣。氣生丹田中,“娘說,丹田有上中下三丹田,上丹田為督脈印堂之處;中丹田為胸中膻中穴處,為宗氣之所聚;下丹田為任脈關元穴,臍下三寸之處,為藏精之所。三丹田司職各異,三丹田化神,乃是方外高人所修,中丹田藏氣,上三品便可處理,而今修真氣大多匯聚於下丹田。

這書藏於王涉身上,功夫名字聽起來凶猛,龍虎威勢,貫穿下便有著千鈞之力,但修煉而出來能有幾分功力就不得而知,王涉外家功夫很到家,肌體強悍本就是一說,再者怕就離不開這外因了,葉低眉翻了幾頁,皺了皺眉,這果不其然一門外家功夫,由淺入深,分做五部看,前二乃是熟易筋穴位分辨之法,一身穴位也是於書中畫的七七八八,葉低眉雖是聽娘說這身上,藏俞五十穴,府俞七十二穴,藏,謂五藏,府俞有六,曰井、滎、俞、原、經、合,葉低眉聽娘這般說,總覺得雲裏霧裏的辯不清楚,而今這書中一言,明了了一些,後三乃煆體之法,分筋、皮、骨三類,說是以起初冬日血水融身,每日負重而煉,再者便是注意膳食,後者還於書中繪了一幅拳法,似龍似虎,看似頗為凶猛,葉低眉一頁一頁的翻,將這書中所寫依依記了下來,這煉體之法法雖是愚笨,但靠的便是持之以恒,葉低眉身子骨本就瘦弱,從小雖是有幫娘親做些活,但這如水女人不讓他做一點體力活,別人家孩子都漫山遍野的跑,唯有葉低眉一人於屋間寫寫畫畫,他也自得其樂,葉低眉不羨慕別人,娘親說是如何便是如何,一直是個極其懂事的娃娃,五歲便可寫出些讓娘甚是滿意詞句,倒是天資絕頂,書翻至末頁,葉低眉笑了笑,這最後居然繪了幾字,不工整,但讀出來,上書“天下高手十之七八,不如我虎鶴一出降妖除魔”。

《兩擒戲》一法雖是不知從何而來,怕是也是脫胎於《五禽

戲》上,乃是古時以為通曉醫理,調氣修內大師所創,是內外兼練的仿生功法,不知由哪得了這虎鶴二擒,算是難得了。

葉低眉一直想習得一門武,再者便是考取功名,讓自己娘過得舒坦些,而今葉低眉得了這本《虎鶴戲》便是格外的珍惜,將之藏於枕下處,緊緊壓著,欲將其熟讀,牢記了才算甘心,那所繪拳法葉低眉也是手足sao動,很想去試試,但這未明和尚直言,葉低眉身子骨虛的很,做不得大動彈。

入這深雲禪寺僅僅這山中青長小道一途,寺裏僧侶數十人,算不得大廟,若是平時往來燒香拜佛的信眾不少,春日踏青,秋日上山把酒話桑麻算得赤雲城中一項習俗,以往寺中僧人數往往不達五十人,這些年入寺僧人才日漸多了起來,春秋二季得的香油錢也夠這寺中開銷,加著郡守處給了些補貼,這寺中佛像修葺了一番,更是將後山一百零八羅漢放入新建的羅漢堂內,主持見著未明和尚,不知怎麽就同意讓葉低眉留了下來,讓他掛了個名,葉低眉本是不願讓這未明似乎為難,準備第二日便走,奈何這和尚執拗,硬是將其留了下來,主持竟而也出麵挽留了下,讓葉低眉很是驚詫,將渾身所剩無幾的十餘兩放入功德箱中,說是不能白吃白喝!

山後乃是一片依山而傍的翠鬆林,倒是鳥語花香的很,山後有些愜意的便是有一不洞溪流緩緩而下,山後種了幾畝子菜田,山間鬆葉不落,顯微綠,雪凝於鬆尖上,直指便成冰柱,入寺第十天,葉低眉便已然活動自如了,未明醫術精湛,其蠻是關切,每日皆會來,與葉低眉說些禪理,佛理,葉低眉大有裨益,每每和尚皆說葉低眉殺xing重,便抱來一本迦葉經讓葉低眉習讀,倒是大有傳法之意,最讓葉低眉在意的便是和尚會真氣,每日以真氣通通葉低眉四肢,每次葉低眉皆會感覺渾身暖洋洋,筋骨有力了些,葉低眉每每去瞧著和尚,都覺得其不凡,但依舊是看不透,瞧不懂。山中溪水冷而不凝,葉低眉於山中轉了轉,眸中一動,溪水寒冷徹骨正合了其心意,《兩擒戲》中以雪水融身,以達到煉體凝血之效,這溪水若是沐身,時候也是如法炮製,達到煉體之效?

天色清明,葉低眉於這四周多轉了轉,尋了個無人地,水較深了些,葉低眉手一撫,渾身打了一個激靈,這已然是雪水之感,若是真以這水敷身,隻怕未達到強健筋骨之效,自己已然被這水給凍死了,葉低眉便左右尋了個折中法,以手輕捧水,先是將這手臂敷滿,頓時一股寒氣便侵入體內而來,這水較之那寒冰更甚,冰寒於水,融了後會有些暖意,但這水確實不同,寒冷刺骨。

葉低眉再捧起水,咬牙往身上敷去,肌膚被這雪水一凍呈紫色,葉低眉牙根打顫,硬是捧起再敷,數次後,這寒冷手臂上倒是漸漸生了些暖意,水欲風一吹,凝結成一小片寒霜,敷於肌膚上,這煉體法門本就沒什麽技巧,都是些笨辦法來強身健骨,以絡活筋骨中血脈之氣,加速氣血流淌,達到鍛煉之效,若能感氣生,那邊更是厲害,不過這法雖笨但效用卻是不小,武者入門便是先以體入,若是修得氣自然是更上一層樓,龍虎拳法本就是是道門上易行拳法改良而來。

葉低眉瞧了瞧天色,不敢久留,趕忙回寺裏,寺中未限製出入,而今葉低眉也不算的寺裏之人,不敢造次。

赤雲這地矮些地方還好些,高處山風極大,就如這深雲禪寺,入了冬,北風凜冽,葉低眉從小一至冬日臉上便會掛著兩行鼻涕,娘笑了笑,就會一遍一遍的幫他擦,不厭其煩,葉低眉傻傻瞧著這清麗女人,一直傻笑。

天一亮,未明便端坐於榻上,雙掌按於葉低眉背上,氣由掌出,循環其經絡中便是一周天,每日一循環,不多不少,葉低眉端坐其上,

見和尚收功,不由沮喪道:“大師為何不願收我為徒?”

這幾日葉低眉每日皆會這般一問,前幾日和尚也僅僅是笑了一笑,今兒未明依舊笑,見著葉低眉堅持,眉目一動,道:“你戾氣頗重,雖心中有菩薩,但心中也有金剛,入俗世心也重,不適宜。”

葉低眉心中一動,起身道:“我生來便是一俗人,何能不俗?”

葉低眉再道:“何謂大慈悲?你言佛祖割肉喂鷹,那是舍得。救蒼生於危難中,那是大義,自古便是難有東西可以兩全,若是以一戰止百戰,換得天下太平,那敢問,是戰還是不戰,那這是否是慈悲,是善?”

未明低頭笑了笑,依舊不說話。

葉低眉再問:“我不傷他人,他人卻意屠我,那我是被殺,還是反抗,或是苦口婆心的勸其不再殺我?這世間往往便是我不欲屠人,往往被人所屠,修的一法,守自身罷了,並未有其他所求。”

未明笑了笑言道:“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這本是道門所言,卻是不無道理,佛心者,大慈悲是,以無緣慈攝諸眾生,救蒼生,舍自身,得無量,舍小家得大家是一善,施主而今卻是如此急切習武怕是為習武,和尚我卻是成全不得,萬事皆不可CAO之過急才是。”

未明突而一眼朝葉低眉胸前看去,不禁讓其心中一緊,和尚這一眼也不知看出什麽了,突而沉默不語,葉低眉渾身冷汗濕透,座如針氈,不敢動彈,這一身樸素僧衣內所藏便是那書生麵皮,葉低眉不敢將這物藏於他出,隻敢貼身而藏,被發現不成?

葉低眉心中忐忑。

未明疑惑,道:“那是何物?為何有一股詭譎之感?你腿下有一尖銳之物,染過人血。”

葉低眉將手按於胸口,不言不語,佛門有六通,便是天眼、天耳、他心、宿命、如意,漏盡,皆是大法,六種神通,六通通於凡聖,這可是修的大佛法,葉低眉麵上不敢諸多表現,心中卻是波瀾潮聲,怕是被這和尚看去。

“不說也罷!”

未明突而起身,緩步至門處,突而轉頭,道:“若是不介意,便給貧僧當個記名弟子即可,可留於此地,吃齋念佛與僧人無異,苦是苦了點,但依舊是個去處,你於那趙謙言你乃是城中富貴子弟,莫怪我信不得,你一生氣血體虛,出不得遠門,你眸中戾氣不假,凡事不要太過執拗,他ri你若願出寺便出寺,我不攔你,後山若是過了那邊林子便不要再下去了,那處是我寺禁地,不可隨意去,貧僧這般說也隻是怕你誤入其中,徒增危險,清涼溪水一年四季冷若冰,而今你身子弱,還是不要去觸碰的好。”

葉低眉突而雙膝跪地,眼眶中有些紅潤,硬是實實的磕了三個響頭,道:“拜見師傅。”

未明阻止不及,閃身一旁,不受此禮,平淡道:“為何要跪,不過是記名弟子,並未傳你法傳你道,跪不得。”

葉低眉額頭通紅,眼圈通紅,以頭搶地,輕輕道:“我不欲死,也死不得,心中有些事僅可自己揣著,若不是師傅救我於危難,隻怕早已成了屍骨,一叩再造,入這寺中,給我安生之所,二叩扶持,傳道授業解惑,三叩授業,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便是至親,以頭搶地,故行師禮。”

未明哈哈一笑,開門而去,遠遠道:“和尚沾不得紅塵,不受你這三叩一拜,師徒緣分何時盡我是不知,但這凡塵世人,誰又可說不染紅塵,很多時候便是事實所bi,由不得你,也怪不得你,和尚我就是紅塵人,剃光了頭所以沒煩惱,這天地哪裏又有一方淨土,就是這深雲禪寺也不過是一處醃臢地,你若願意就呆著也罷,和尚我也是個得過且過之人,要我收徒傳法,卻是不容易,好生休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