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夜半輕聲入深雲

赤雲城,醃臢巷。

王伯終是熬不過這寒冬,身子骨本是硬朗健碩,怎就一命嗚呼了去,當真蹊蹺的很,據言是當夜裏睡去再無醒來,王祺一人於屋前,一滴眼淚都未流,隻是跪著發呆,呆了好幾天,僅記得平日裏祥和的爺爺再也未跟他說話了,鄰裏葬了王伯,王伯生前對鄰裏還算照料,王祺成了一株浮萍,近兒於趙嬸家吃了幾日飯,趙嬸是個穩婆,巷中接生都得由他來,趙嬸兒子背井離鄉,也就她一人寡居,再加個王祺,生活倒比之前多了些味道。

天兒冷,這娃娃比誰都明慧。

一日王祺食過飯,坐於屋外,一慈眉善目身著黑色衣裳的老頭兒停於其屋前,其一身破爛大黑氈,沾些泥的黑色長靴,麵有須,頭發散亂,其左手一撚須,右手臂管處卻是空空蕩蕩,其左右盼了盼,立於王祺前,咳了聲,溫和道:“娃兒,可願跟我走?”

王祺搖了搖頭。

老頭兒遞出一白皙物,王祺莫名其妙的順手一接,落於手中的卻是以晶瑩長骨,好似人骨,觸手卻是溫潤的很,像極了玉做細骨,王祺一驚,趕忙將手中之物丟了出去,老頭兒順手接了住道:“怕?”

王祺眼中淚,搖頭,半個身子躲入門中。

老頭兒平淡,道:“既然不怕,為何不願跟我走?你爹娘皆死,就是那照料你的半死不活的老頭也去了,為何不走?”

王祺小腦袋有些迷茫,搖個不停。

話音落,本是慈眉善目老頭兒突而變得有些猙獰,一頭黑發無風自動,眼窩深陷,呈通紅之色,血眸不寒而栗,一雙手中指甲修得甚為漂亮,約莫一寸長,指尖幾條細線,王祺突而一驚癱倒於椅子上。

老頭兒見此景,也未介意,淡淡道:“隨我去。”

王祺於凳上站了起來,呆呆望著這雙血眸,好似迷失一般,細細道:“娘不見了,爹爹也不見了。”

老頭將手遞到王祺麵前,王祺不由自主將手放於其手中,老頭牽著王祺於這醃臢巷中緩緩消失,巷中無一人見得此景,城東那汙穢巷口睡著的老頭莫名醒了,盯著這天凝望了很久,嗤了聲道:“今兒赤雲城中可真切熱鬧的很,這後春秋還未至!這娃兒根骨不錯,虧得你願意下如此之手,不怕遭天譴了。”

王祺從此消失於赤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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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起來砍柴了。”

“快些起來,天再晚些就該亮了,今日若是不夠,得被主持罵了。”

“今日若是砍不完,我可不幫你。”

葉低眉匆忙穿起褲子,應答道:“來了,來了,不急的,不急的!”

葉低眉今日心緒不寧,一夜未睡好,不知是何故,總覺著七上八下的難受不已,聽得這聲趕忙應了句,立馬穿起僧袍,小跑了過去,兩人於井邊拿桶隨意潔了下臉,對麵和尚嗬嗬嘿嘿傻笑。和尚換做惠釋,平日謙遜的很,見誰都得彎腰點頭施佛理,這寺裏備份當屬這兩人最低了,葉低眉僅知其也是個苦命人兒,二人同病相連,寺裏葉低眉僅和這一同砍柴的和尚較為交心些。

天未亮,才剛顯出些魚肚白,山風冷的很,早起最是清涼,兩人穿著僧袍,一個有頭發,一個未有頭發,惠釋大葉低眉三歲,生得卻還未有葉低眉高,但較葉低眉卻是健壯了不少,估計砍柴留下的紮實底子。

生的敦厚的惠釋按葉低眉肩膀,道:“不是,明兒換你叫我了。”

葉低眉樂嗬的點頭道:“就怕我起的沒你早,我起不來,你可得喊我。”

不覺其偷懶的和尚好脾氣道:“行的,行的,明日我叫你。”

葉低眉暗暗竊喜,將身上藏的一饅頭於取出來,饅頭是用一小塊白布包著,有些硬,葉低眉用手掰開,分了一半於惠釋道:“先吃些,一會砍的動。”

慧釋眼睛一亮,憨厚問道:“哪來的?偷來的我便不吃了”

葉低眉嘿嘿道:“又不是偷來的,今兒吃飯剩下的,我就揣袖口裏了。”

瞧見前麵生的一株碧綠草兒

,葉低眉賣弄道:“知道這是什麽草不?”

惠釋搖頭。

葉低眉拔起一株,將這根細嚼了嚼,閉眼道:“這是見月草,它這頭兒能隨著月兒擺啊擺的,月兒到哪他就能跟到哪,這葉能做迷香,曬幹戳成香,無色無味的,能迷倒一頭成年猛虎,這根是甜得,嚼起來跟塗了蜜一般,來嚼嚼?”

惠釋砍柴火兩年有餘,這活本就得得輪著來,但這惠釋一砍柴就是兩年也沒人去替,惠釋也不言,砍柴就砍柴,吃多少飯就得砍多少柴火,葉低眉前陣子手都提這短斧時間一久還會抖,這些日下大有長進,惠釋會些外功基礎,就如那站馬砍柴,可練下盤,平日裏也就幫襯著葉低眉習些功底,葉低眉今兒身體每況愈好,被那王涉踢出的暗疾都被未明那氣功一一化解了去。

星夜彌漫,過了雨雪紛飛之季,這赤雲天算是晴了。

入寺中算是過了兩月這般,日子不經算,安逸日子一晃就兩月,那喚做趙謙的小管事這些日子來過一次,瞧了瞧葉低眉,走時還機靈的留了一塊鹵肉,葉低眉不知多久未食過肉味,咬一口頓覺唇齒留香,於寺中兩月零六天,葉低眉每日念經說法與僧人無異,其不願於這寺中白吃白喝,也就攤上了去後山砍柴,膳堂裏生火的活兒,砍柴是個體力活,不過葉低眉執拗,硬是接了下來,也就熟了這好人緣的惠釋。

後山去不得,寺裏人說有人入這林中便再也未回來,半夜聽得起呼喊,入這林中去尋,就是見不得人,但聽得聲就於旁邊,離奇詭異的很,夜間更是有斷斷續續仙歌哀樂於林中傳來,人都說山中鬧鬼,葉低眉膽子也不大,不敢鬧騰,也就中規中矩的過了河再走數十步便不深入其中,林中有鬼還不止,更是有野獸穿行,是個險地,人懼獸,獸也懼人,未明不願授葉低眉這氣功之法,但葉低眉這師傅叫的熱乎,未明這和尚也聽之任之,由得他叫,偶爾未明和尚也會過來與之說說佛理,這平白得的日子較這城中日子好的太多了,葉低眉總是甚為珍惜。寺中僧人大多和善,念經誦佛的有,就是那懂得些外門功夫的和尚也有,葉低眉不敢去拜師求法,落人口舌,也就乖乖於學堂上當他的小和尚,不剃頭的小和尚。

寺僧練武平日會於這山後,就是佛堂前麵一些,約莫二十餘人,教外功的乃是個長相魁梧的和尚,喚作惠空,生的孔武有力的,乃是惠字輩第一人入門的和尚,葉低眉也會在一旁觀摩些,他不敢光明正大的去看去瞧,每日也隻可借著誦佛之機偷瞄幾眼,將其中揮出的招式牢牢記下,瞧見其中聲勢凶猛,氣勢如虹般的技巧,心中總是不免讚歎,他當日有這一手,何愁讓琉璃吃這苦頭,惠空瞧著比那王涉外功更強些,光是一拳一腳間的聲勢就可見得,他若是從軍,混個百騎估計隻高不低,葉低眉不敢妄自揣摩其功夫,每日偷學偷記倒是學了不少招式,僧人招式就不比那武人來的凶狠,但打出去一招一式中氣十足,很是剛烈,皆是硬功。

葉低眉於這佛像前不敢分心,他算是寺中凡俗弟子,不願落人後,做些瑣碎事務,誦經念佛較之那年長師兄更為賣力些,未明對之頗為滿意,平日裏言的佛法也就多些,但習武之法卻是一點未授,葉低眉平日也會去膳堂幫些小忙,寺僧瞧著這生的俊俏,又勤快的師弟,總是應承的歡快。

今兒武僧下了武課,入膳堂用膳時,葉低眉突覺有異,教武的頭兒惠空尋不見了,飯後葉低眉便特地從膳堂端著三饅頭,兩小碟綠白搭配不難看的素菜,敲了敲前邊禪房的門,輕輕道:“惠空師兄可在得?今日用齋飯時師兄未來食用,我特地挑了兩樣給你送來。”

葉低眉這話說的細聲細氣,惠空什麽xing子他不懂,平日於武課上罵起人來可是毫不含糊,武僧們戰戰兢兢,葉低眉摸其脾氣也覺得不是個善茬兒,這武教頭平日裏也是不可bi視般凶悍模樣,使得葉低眉不敢多瞧,禪房內聲倒是傳來一細瑣聲,道:“今兒沒些胃口,你將這飯菜端回去便是,他日我若未吃,你也不必端來。”

葉低眉哦了句,將飯菜擱於門外,倒是很

是有心的拿了個潔淨的布蓋了住,小聲道:“師兄下午還得練武吧。以前娘說,便是再不合胃口的飯菜也得咽下去,這般才有力氣幹活做事,現在一頓不吃,我就覺得渾身使不上力,師兄每日練得辛苦不吃總是不好不是,飯擱這,師弟告退。”

禪房內嗯了一聲,葉低眉緩步走了幾步,自嘲的笑了笑,熱臉貼涼屁股,終究是一邊熱,一邊涼,葉低眉雖是於寺裏不與人交惡,但而今其腦子學聰明了些,這寺裏框框條條的門道是不少,如這惠空算的一武僧教頭,手下還是有幾人能使喚的,葉低眉瞧這人也是心腸耿直的貨,值得結交一番,葉低眉轉身欲走,不由聽禪房內一濃重得西樓南地口音,道:“你是最近剛入得代發修行的那位,未有法號,喚作不是?”

葉低眉心中突而一喜道:“正是師弟。”

禪房內惠空又是哦了一聲,道:“有勞!”

葉低眉很是恭敬的道了句:“師弟告退。”

禪房中未再有言語。

葉低眉心中揣摩了一番,走遠了些,惠空平日裏接觸甚少,但這和尚麵容雖是粗枝大葉,但葉低眉平日裏見其衣裳整潔,做事一絲不苟,葉低眉猜其也算是個內秀之人,耿直於外內秀於內,心中必然也是有些斤兩,送送飯食就這恰好,過度了隻會讓其覺得無事獻殷勤,有所圖謀。

寺中和尚大多都好相處些,葉低眉中規中矩,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也不知怎的,唯有一換做惠靜的瞧之礙眼的很,就是平日留發一言就詬病繁多,若說這法號,這惠靜倒是一點也不靜。

葉低眉小心翼翼的過了巷口,不礙又撞見這惠靜,惠靜本就不是個善罷甘休的主,其嘴中吊著跟竹簽兒,瞧見葉低眉不由剃了剃牙,其瞧見四下無人,也就搖頭晃腦的湊了過來,一把便提著葉低眉領口,道:“寺中未有人留發,你一俗家人於寺中,你若長久呆寺中,這留發是什麽理,對,六根未淨,留於此處為何,莫不去剔了頭再來,仗著未明師叔就可於寺中不守法紀了?”

周遭武僧數人,皆是冷眼旁觀,無人上來相勸,這幾人與惠靜交好,也是狐假虎威的主,惠靜算是其中一小頭,有幾分蠻力,據言是武僧校演時幾招敗於惠空手上,憑著一身不俗的功夫這些年手下也聚了不少和尚,與寺裏還算是小有口碑的,終日帶著數和尚出入寺裏,倒是威風的很,想著看似平和的寺中卻是黨派林立,確實不堪入目,未明說這寺中是一醃臢地,沒了佛門清淨之感。

葉低眉敢怒不敢言,唯唯諾諾低了低頭,惠靜瞧之厭煩,立馬將葉低眉擲於地上,冷哼了聲道:“身無幾兩肉,也怪不得我欺負你,未明師叔是否有傳你什麽**,口訣之物,說來聽聽?早就聽言未明師傅會煉氣之法,我入寺裏便是為這而來,不然你覺著我有空尋你麻煩?”

葉低眉趕忙搖頭。

惠靜不屑道:“量你也沒有,以你這斤兩能如何,要將今兒這話到處說得,不然由得你好看,未明師傅難怪也看不上這小子,廢物一個!”

惠靜突而將身子湊近,一股濃重勢便壓了過來,瞧著葉低眉眼睛道:“你可敢瞞我?”

葉低眉頭搖的跟鼓似的,不敢瞧其雙眼,小聲道:“不,不敢,不敢的。”

“他日若得了未明師傅傳的功法,必然第一時間告知師兄你。”葉低眉有些腳軟。

哄堂大笑。

“孬貨。”

惠靜大笑了聲道:“如若你能這般乖巧,也倒是不錯,明日裏我院裏還有些細瑣活兒,你給我們都幹了,做的不利索,我便折了你的骨。”

葉低眉乖巧的拍了拍屁股,點頭躬身,低頭笑道:“曉得,曉得的。”

惠靜玩味一笑道:“如此甚好。”

其邊說邊輕鬆的按了按葉低眉肩膀,好似一股巨力壓來,葉低眉右肩如遭重擊,突兒不得動彈起來,胸腔處好似有物呼之欲出,一口甜血湧了上來。

好狠的人兒,使了暗勁。葉低眉不敢吭聲,癱坐於地上。

惠靜冷眼而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