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赤雲雨紛入深雲

天欲雪,濃似墨,晦暗無光,街邊早早便亮起寫燈火,倒是不顯得那般冷清。

子夜時分,兩輛馬車於西門出,車上僧侶數人,乃是去郡守府講經說法的,雖說這郡守官不大不小,然這赤雲城郡守卻不是常人可任,赤雲屬邊陲重鎮,這位若是入京,較之三品京官也不曾多讓,這位子燙屁股的很,曾經有兩郡守屁股沒坐熱就給拉去砍了,而今城中有西門封城坐鎮,運籌帷幄,郡守於外還享有些清譽。

郡守府一行人仆役隨其出,一瘦小身影,穿插其間,不顯突兀。

城門緩緩而開,一行人緩緩而出,行於最後那人不斷回望了數眼,城東汙穢小巷,一老乞丐,睜眼閉眼,剛醒著又睡了過去。

迷蒙間,老乞丐又是睜開雙眼,滿麵的油膩,唯有眸間一絲浩然,其喃喃的道了句:“誰言一場春秋夢,春秋過後又是一個春秋,老兒也想睡過這個春秋,不知許不許我,這春秋還不如這半夢半醒間來的舒暢,這俗世紛亂,看不懂人心。”

突而一道白色衣衫之人立於巷處,白鞋,白衣,白色綸巾,很是出塵,俊逸非凡,其入巷中邊走邊道:“五百餘年前,一人名為陶潛,乃是一隱士大儒,其辭官歸隱之後洋洋灑灑寫了一篇《桃花源記》為世人廣為傳誦,書中寫得是武陵人乘一葉扁舟而下,誤入桃花源,見那落英繽紛美麗之景,進入了一處妙地,據稱得了大機緣,誤入了那仙門洞府,更有人稱其中人不是修士就是仙人,後世有人稱那書中所提武陵人便是陶潛本人,其入內後得仙道,方得大儒仙道,後人更是將陶潛描述得有些神乎其神,其忿然歸隱後,其深居簡出,“方宅十餘畝,草屋**間”就是其之後安平樂道生活,其坐化仙離之後有人稱其所住之地隱約有仙氣流淌。其書中描寫之地可謂神異非常,更是有其中光怪陸離之談皆寫於《東陸野史》之中,不過其間也不乏一些真實之事,並非皆是空穴來風,後有人說這桃源於哪?”

老乞丐恍然未覺。

白衣人再問道:“桃花源到底於何處?”

老乞丐一睜濁眼道:“西蜀邊上,就有一處桃花林,你不是去過了,又來問老小兒為何?”

白衣人納悶,道:“確實有一處桃花林,隻瞧得見桃花。”

老乞丐閉眼睡覺。

白衣人揮手便見得天上落雷滾滾,老乞丐頓時跳了起來,白衣人再問,道:“蘭亭傳人極少出世,葉輕軻二十餘年前鋒芒正盛時便消失不見,近些年我如何尋也尋不得蘭亭所處。”

老乞丐撚了撚胡子,突然生出了股大儒之氣,隱入天地間,仿佛朗書般讀道:“舊楚地西進叢林草莽幽深,會稽山就巍峨屹立此處,千岩竟秀,萬壑爭流,草木蒙籠其上,若雲興霞蔚,茂林修竹,常被稱是仙人所居,來此尋道之人,往往入餡其中,不負其出,會稽山有一蘭亭,於會稽山陰處,蘭亭門數代皆於蘭亭處,這便是《後九洲誌》所記,或許近些年山門閉了吧,你不好好回去傳教義,尋蘭亭是作甚?”

白衣人探手,朝前虛踏幾步,消失於巷中。

老乞丐繼續倒於草堆上,無所事事道:“百年皆不忘其事,或許她早就死於《桃花煞》間了,其間千萬陰煞,若是人也早已然被煉成了枯骨,你又是何必,桃源便是由你入‘桓瀾水閣’中也不見得尋得到這破解之法,況且乃是蚩尤遺族,這書會給你查閱不成?蘭亭隱世多年又如何能幫你,隨我一同待後春秋起有何不好,今日事兒真就忙的很,蘭亭,桃源,若非其中之人如何尋得,若真想問,那便上大昆侖,我又非仙,至多算個半仙,我是孫半仙,你太平教,便是杜大仙了,果然高人一籌。”

片刻後瞧得一青白袍道士淚流滿麵落於巷前,老乞丐壓根懶得答應,打起呼來,待道士一走,老乞丐大歎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

老乞丐突而朗聲道:“何待漢王言,大風起兮雲

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話音落。

大風起。

天上雲層漸撥,便是壓得欲催城而來的黑雲也消失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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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門外拒朱雀數萬兵,西門外卻是兵戈聲不顯,西門便於這山口之後,戰事一起,城門隻閉不開,若不是這幾日兵歇,縱使郡守都送不出人,赤雲城高居關口中,遠遠一條祁連山脈貫穿西樓,赤雲便是於這山脈間佇立起來的一座孤城,山脈過西樓都城白帝,巍峨於峽口上,雄踞天下,卻天下之兵,西樓後就是一片浩渺瀚海,浩浩蕩蕩,無邊無際,“瀚海闌幹百丈冰”,劍仙李太白提劍於萬丈涯前所留,前人觀這瀚海壯闊,多留詩篇,古有詩人臨淵賦詩,大讚天幕之下的波瀾浩土尤瀚海最是壯闊,不免也有人感歎那濤生雲滅的浩瀚。

於城門外不遠處,走於最後的身材稍顯瘦弱的那人拍了拍前邊一小管事的背,兩人打了個眼色,於這隊中故意慢了數步,瞧著眼下無人,後邊那人將一大把銀子壓於其手中,彬彬有禮道:“這是剩下一半的銀子,請管家收好了,我雖是年紀小,一直想入城外瞧瞧,爹娘不讓,早就聽聞這城外深雲禪寺上大有仙人,而今爹爹出城辦事,娘也回娘家省親,多虧管家你幫了這忙,眼下看入這深雲禪寺估計還得有一陣子,一會還得多勞煩管家說些好話!”

那小管事聽著管家稱呼叫的順耳,郡守府大管家於這城中走哪不得威風八麵,其喜笑顏開,本是依舊有些狐疑,大半小子就想著出城,看在這錢份上也就懶得管這茬子事,而今戰火延綿,這小娃兒膽子大的很,偏偏又是一幅家學淵博模樣,說話頗為客氣,也懂禮數,像是富家子弟,這識人多了的管家也拿捏不準,但琢磨這辦些小事依舊容易的很,自己雖是郡守府裏一小管事,這日子依舊是過得緊巴巴的。這幾十兩紋銀,對這一小管事來說卻是頗為豐厚了,一年好則入個十餘兩紋銀,一倆便是一千紋,小小一千紋錢夠窮人家省吃儉用的過大半年的,大管家平日裏油水頗豐,自然也就沒他什麽事,也不知這娃兒哪裏打聽的,居然能尋至他。管事的掂了掂錢袋,眼睛眯成個縫,習慣性點頭哈腰,道:“小少爺一諾千金,一會小少爺若是入禪寺中修些禪理,我這便給你打點打點,不就是三言兩語的事,我瞅著少爺你眉目機靈,頗具慧根,家中必然不錯,不府上是?”

這小管事的三番兩次的詢問,葉低眉早早便想好了說辭,其低了低頭,喘了口氣,臉色蒼白道:“管家過獎了,當不得哪家子弟,不過就是普通人,家中經商,近些年頗有餘糧,此次出行當不得爹爹同意,又怕他外出尋我,這就不告訴你到底是何家之人了,而今這天大地大,一時也不知該往何處,也就想於這寺中清淨會,一會管事若是事成了,我便就於寺中修習一陣,到時候戰事一停再回家中,也算這麽走一遭了,聖人常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小子我也就出來開闊下眼界,城中一地還留有些銀錢,一會事若成,我再告訴你置於何地,日後有他求,這銀錢少不得管家您的。”

這名叫趙謙的小管事聽言還有些銀錢,頓時眉開眼笑,能攀上個富貴高枝比啥都舒暢,當時葉低眉於這王涉身上搜出來的銀錢又於其家中取了些,來錢大部分都花於其身上,尋人得打點,窮慣了,就算有些錢也不過是圖個三餐餓不著,葉低眉心中念及著娘說要以一劍掃清這天下不平心思有些大了,隻想著活著能尋爹爹,二十年後再去那桃花林看個究竟,也算是個心滿意足了,葉低眉手頭錢於這巷中使了不少,差人一家一家的尋也尋不得琉璃,後聽聞探花樓上那日來了個神秘女人,帶著一小姑娘走了,葉低眉四處打探,覺得那小姑娘與琉璃頗像心中多了些期盼,琉璃命苦,也不知何姓,是於村中供奉山神廟前發現其躲於角落處,僅僅知琉璃其言二字,還有那冬暖夏涼肌膚。

真待個二十年,也無

非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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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雲禪寺本是一座荒山小寺,郡守信佛,便將這佛寺給修葺了一番,這寺中方丈是個高僧,深得郡守厚愛,據言建室當日迦葉於此處觀得佛光片縷,見得天上**,便於此繪了佛門一百零八像後離去,後世第一代主持慧眼見著佛像與西牛賀洲佛門聖地莫高窟中像頗為相似,有大佛之氣,便招了些徒兒於此處建了座半大不小的廟,佛光普照,但這寺廟一直名聲不顯,赤雲城中佛門信眾不少,城中也有寺院,這城外深雲禪寺平日裏就是香油錢都緊的很,自從來了這個郡守,這座寺廟才略顯名聲。

入這深雲禪寺葉低眉隻覺一股佛氣迎麵而來,可見當初釋迦於比見著**做不得假,佛教底蘊深厚,這佛像一百零八,便是天上那十八羅漢,巍峨青山徒留一青長小道,草木枯黃,寺廟馬車上不去,葉低眉行於最後反倒狠狠的打了個寒戰,這山寒氣涼,其身體羸弱,受不得這般苦寒,若是再引些寒氣入體,就是神仙難救,葉低眉也無所謂,倒是管事眼疾手快,送了件厚棉褂給他,極有討好之意,葉低眉點點頭,瞭望這羊腸小道,數千台階,起起落落,沉沉浮浮,好似能覺著有座孤寺就於這山中。

這寺廟喚作深雲禪寺,極有意境。

一行人緩緩攀山而上,十餘人,小管事對這葉低眉頗為照料,深雲禪寺這一步棧道,為城中人稱作小天梯,乃是磨礪心智所用,八百七十五步,不至天,也未有太多佛讖,葉低眉一步步攀著上,咬牙硬撐,山上涼氣重,寒氣習習,加之冬日雪天,山道滑,有些寺僧們扛著米糧就上去了,前頭的手中握一掃帚,說是掃雪,這一路下來頗為驚險,一步若是滑了,就得命隕至此,葉低眉站於深雲禪寺下吐了口氣,山中霧氣重,於此遠遠觀之,前方一片浩渺雲煙,霧靄沉沉,楚天闊。

葉低眉行的慢,近兩時辰才行至寺前,寺門破舊其上泛些碧綠,寺前一老僧,寺門前兩行書,其上刻,“芸芸眾生,善善惡惡一杯土,茫茫大地,真真假假總成空”,葉低眉瞅著有趣,不免跟著念了起來,善惡是非皆成空,若是修得四大皆空倒也不錯,於寺望,其下萬千煙雲,雲滅濤生。

入寺聽得佛音,葉低眉渾身舒暢,其靜待於山中這一手捏大慈悲金剛印觀音像前,小管事去找主持說說情,小管事這些年忙活寺中,與這主持結下了些交情,當初聽著錢就拍著胸脯的答應,結果過了好一陣,見著這小管事的有些喪氣的竄了出來,道:“主持言這山中並無俗家弟子寄留,若是招待個十天半月成,你若是久宿怕是不妥,其言施主若是欲入門下做個記名弟子,那便親自入禪房一敘,不過聽言這寺中就是做個記名弟子,都留不得發。”

葉低眉詫異道:“佛門不是大開方便之門嗎,怎的這主持這般不解人意,多添些香油錢可行?我即是俗家之人,父母未答應,不敢隨意剃掉這三千煩惱,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趙謙沮喪的搖了搖頭道:“而今戰亂年,這寺廟裏也不易,而今寺內若是來個外人,也是不討好,想想也是,不過這錢!”

如這等山寺,而今戰火紛飛,誰會有心思上這山路拜祭,葉低眉不知這主持心中所謂何意,佛門中凡俗皆有,入室弟子修禪,俗家弟子依舊修禪理,兩不誤,棄三千煩惱絲,一步入空門,萬萬使不得,這天大地大無處可去不成?

葉低眉笑道:“即是如此說,這主持禪房不去也罷,銀錢既然是給了管家,那便不可能有收回的道理,這些日還多謝管家照料。”

說罷,葉低眉朝其文縐縐的作一揖,揮袖即走,葉低眉教化氣度都出自於他娘,男子風流雅韻必然不可少,每每聽阿娘其爹豐神俊朗般模樣就讓其心馳神往,而今葉低眉雖是年紀尚且輕,一揮袖倒頗具氣度,趙謙有些詫異,覺此子不凡,麵色沉重,硬是要送一程。

山路風大,葉低眉抵不住風,走的搖搖晃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