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望美人兮天一方

芒刺在背。

隻覺身後殺氣磅礴。

葉低眉閉目,渾身冷汗直流,咬牙道:“入那林中非我所願,我不過是這寺中小小沙彌,當不得大場麵,入林中我也沒瞧見什麽,什麽也未聽見,施主就當瞧不見,也聽不見,離開這深雲禪寺,此事揭過如何?”

門外身影依舊沙啞,咯咯的笑了兩聲,不由讓葉低眉心中一緊,聽其道:“普通人別說入林走七步,便是多走一尺怕也也會被無歸之境攪得心神俱滅,而後入萬劫不複之境,你若是能入我妙欲庵,有能行七步,自然也非一般人,老婦我自然也不能小瞧你這後輩,仙魔間自然有其規矩,你若破壞這其中規矩,自然也就饒不得你。”

妖魔修行瞧不出年歲多少,跟那行走江湖,所謂提著浮塵都不是凡人似一個道理,道門之上,修道修至再沐春風,返老還童之人並不在少數,多數為大智若妖之人,而仙門之上也有許多修至不老之術,藏氣而動這乃是大多入門之法,老婦小心謹慎也不為過。

葉低眉心中冷笑,問道:“何謂仙魔?”

老嫗答道:“凡人司命,掌管生死,為仙;惡鬼司命,逍遙自在,為魔。”

葉低眉哈哈,口無忌憚道:“這怕不是仙魔,怕是鬼與妖吧!”

“大膽!”

“你必殺我?”

“那是自然。”

“不知你殺我,有幾分把握?”

“勢在必得。”

“這寺中記得有個未明和尚,他而今可在?”

葉低眉心中一驚,未明出去遠遊未歸,這老婦若這般問,必然會對其有所忌憚,葉低眉擦了把汗,顧不得輩分,冷靜道:“未明今日恰好回寺,現在估計早早歇下了。”

老嫗冷冷笑道:“若果真如此,那禿子見著我來了,也不會等到現在,你又是何人?”

老婦一股強大氣力壓了過去,之氣感遊離,以探這門內之人,修行之法千變萬化,就這入修門一道也並不是非要以體,破九品武人境入道,上古時便有人修神神魂,以力證陽神,得道進陸仙境,呼風喚雨撒豆成兵,厲害之極,但這陸地仙境究竟入何等地步,無法估量。

葉低眉心中涼了一大片,一字一句道:“未明聽著哀聲靡樂聽這反倒影響了修行,便讓我去林中拜訪一番,未妨我第一次入這林中,不熟悉這林中景致,也就擅自闖了你們這陣法,而今這陣我是瞧也瞧了,看也看了,你今日若是咄咄bi人,那便由不得我替天除害,滅了你這*窟。”

葉低眉大笑,老婦心中驚異踟躕不定,麵上不由一黑,整個神色為之一黯,便是臉色都蒼老了幾分。

老婦速退。

老婦其雖修行至用誌不分,乃凝於神的凝神之境,神魂之下,對武人,乃是修士而言,大多都無法躲過這魂識一掃,魂識之下整個外至筋骨皮肉,內至五髒六腑,都可瞧透,武人修行法門,大多皆是由內而外,然老婦瞧葉低眉之體好似被蒙上了一層麵紗,如何都瞧不透,老婦自然不願就此離開,這妙欲庵中之景雖是為多道知曉,然這不恥之事若是傳出,庵中必然衰敗。

葉低眉有些門道。

毫無預兆,葉低眉身子緊緊壓住門,也不怕忽然一刀將其胸腹刺了個穿透,葉低眉於門裏一口一口的喘著粗氣,門外聲似老嫗,輕叩門扉。

一下。

兩下。

五下。

葉低眉胸腹中心脈血液好似隨其流淌,那老嫗突而加重力氣,葉低眉隻覺渾身血氣好似要穿破胸口噴湧而出。

好強大的內息!

葉低眉緊咬牙關,將噴湧的血氣壓回,這老婦殺人於無形,葉低眉、按住胸腔內血氣,待老婦敲至第五下時,葉低眉喉中一口甜血湧出,整個心脈止不住滌蕩,這聲聽得葉低眉心神恍惚,好似見著千樹萬樹梨花飄落,落英繽紛模樣,一座矮墳,娘親在裏頭,他在外頭,青衫不改,一青衣人執筆繪春秋,筆落,漫天神佛氤氳而出,葉低眉隨後胸中鍾鼓之聲滌蕩。

本是悍然赴死。

結果佛頭仰臉,青蓮由心而生。

一朵,花蕊,由內而外,結蓮子,青蓮仍在。

丹田眾青蓮,如諸天神佛。

一聲,葉低眉回複清明境,識中渾濁不清,入胎息境,自服內氣,握固守一。

不動不搖,不憂不懼,不思不想。

無來無

去,不出不入,自然常住。

胎息境本就是武人所習,而大多抱憾難入之境,這也是幾品階之間巨大門檻,境界高的人呼吸與一般境界的人呼吸截然不同,一般境界的人呼吸入喉即吐納,吐納雖是難掌握,但並不出奇,根本沒有接受到氣的根本精華,中等境界的人吸收到的氣是吸收到胸前,但仍然不可控製情緒,氣不能入丹田,仍舊有很大的精華沒有吸收,最高境界的人呼吸是從鼻子呼吸氣納入到後腳根,使氣之精華為我所用,將身,由力,氣,道相互轉換,至最高之境。

葉低眉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胎息自然便有胎息之經,葉低眉而今便莫名入這胎息法,實則莫名豈料,但也是千載難逢之機。

九聲之後,老婦瞧見其中並無聲響,轉身便走,心中直到其中之人必然死絕了,老婦有個溫婉名字,喚作晚青,‘漁舟向晚,碧波青青’之意,她這一手素來聞名,九聲奏,敲於琴上,便是天籟,自然可也殺人,若是敲於人身,必然是陣陣透心。

晚青嫵媚一笑,麵容芳華仍在,百媚生。老婦殺人不眨眼,於這般殺人從來都不會留手。

這麵目年輕,實則百歲高齡的晚青實則算是這妙欲庵裏半個**,年輕時候便是個十指素琴素手的花魁,家道中落後,漂泊於赤雲城中怡紅倚翠的白馬之地,算是惹清客書生為之癡狂一時,不知何時便被擄到這妙欲庵裏當了紅牌,反正早也沒了人身自由,不過大多花坊花倌人都有著嫁入王侯將相家門裏當個暖被人,若是命裏有幸懷了一胎,也就當堂入室,成了個填房那也悄然自在,入這門的女人一開始哪裏是甘願去做這等事的,然而大多都是久而久之也就聽之任之了,入了妙欲庵,輾轉數十載,習了不少本領,本是心腸不壞的女人,磕磕碰碰的也就練就了一幅鐵石心腸,地位日漸穩固,成了這妙欲庵裏一掌事,老婦這一生也是個淒涼人兒,年老色衰時。

晚青欲推門入,哼得一曲莫名歌謠兒,聲雖沙啞,但啞中一言一語,盡是別緒,記得那一年,一身青衫人入赤雲郡中小倚樓,見得便是這晚青兒,郎才女貌,天設一對,男子躊躇滿誌,晚青將身上錢贈與其離鄉,然男子一去女子一等便是一年,一年又是一年,清倌人被抓離了這赤雲城,記得那日郡守入城時,於小倚樓上飲了一夜的酒,好似就如同當日那個位置,每一年都未變。

“自送別,心難舍,一點相思幾時絕?”

“憑闌袖拂楊花雪。”

“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別情,別情愁,別情苦。

葉低眉於境中清醒而來,緊緊捂住雙耳,一股鮮血由耳中流出,蓮花隱入眉心,再無痕跡。

晚青一推門,門嘎吱而響,其內未點燈,也未見得人,晚青碎步而一腳踏入,其內突然一股濃重鼻息聲,晚青一柄短匕唱於掌心,剛一探知下受了暗傷,不敢托大,剛欲爭鋒,卻見一旁不知何時奔出個小和尚,小和尚搖頭晃腦,一副未睡醒之樣,於晚青麵前有些訝異,見著是個婦人,趕忙不好意思的行了個佛禮,並不知情道:“施主,這大半夜的入我禪寺,未防我剛才聽得那句歌謠而便起來瞧瞧,瞧啊瞧的,原來便是施主,這歌兒好生傷感,聽得我心中淒淒,卻不知何為何?”

惠釋這般模樣,當真討人喜歡,

晚青眉目突睜,道:“你聽得見這歌?卻未有任何反應?”

惠釋點頭。

晚青獰笑,其神魂雖傷,但這真氣著實強大無比。

葉低眉聲由禪房處傳出:“跑!”

葉低眉這安靜偏房,實則還是離其他地有些遠的。

晚青踟躕下,慢慢朝惠釋走去道:“這安魂曲聽得可舒暢?奴家我這聲以氣融入宮調中,以聲引得四方震顫,然這聲隻有我讓誰聽得誰便聽得,這聲,這詞,這曲,皆可殺人,你卻絲毫無礙,又聽得這聲,未明和尚果真不凡,**出的都是不凡的徒弟兒,當真有趣,當真有趣。”

惠釋退幾步,身子就未再挪,雙腳麻痹,四根針線分別cha於惠釋雙膝,雙臂經絡處。

晚青動作極快,勁風襲來,卻突然調轉頭朝房門撲去,葉低眉揪下麵皮剛欲出門,這勁風吹得人臉颯颯生疼,當下不敢計較,趕忙退,這女人較之八品武人力道更甚,葉低眉一步隱入黑暗,然一個在明一個在暗,葉低眉耳中聽得這聲軌跡,趕忙去躲,晚青一擊未中,葉低眉一腳踢

於門上,整個房門頓時間閉了起來,禪房本是隻有於窗而已,然這窗前早早便為葉低眉合上,為的便是以防修煉時被人瞧見了,室中一片漆黑,葉低眉躲於黑暗的犄角處,平息靜氣,入龜息境,晚青於房中笑道:“你究竟有何法寶,能傷我神魂,又可阻我探你虛實,可知我魂識修得不易,但而今我又再這般一瞧,我又可探得你虛實,一八品都未入得毛頭孩兒,居然於這屋中大言不慚,好大的口氣,你以為我當真看不到你於何處?”

葉低眉閉目。

晚青一匕首朝葉低眉頸脖揮去,葉低眉卻以耳聽得這匕首詭異刁鑽,身子瞬間再矮幾分,然境界差異太大,終究躲不過,一寸發尾被其掃中,斷了一片,葉低眉躲過這致命一擊,一口氣都不敢多喘,葉低眉這攻擊脈絡是聞聲而動,晚青攻擊而來,這招式變換見聲勢便極大,葉低眉這天耳通當真奇異,招式未到,聲已然入耳,要知曉招式快過聲的不再少數,但這天耳之法居然能如此之妙,以聽之感便可知曉對方所動契機。

晚青冷笑道:“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擺給誰看,你以為將我引入這屋內,他便可逃得掉?”

葉低眉一柄短匕寒芒,葉低眉日夜於磨石邊磨這柄短匕,已然鋒利無比。

晚青寬大衣袖朝葉低眉一甩,數百根寒芒直射而來,晚青為防葉低眉逃走,雙袖揮處幾乎將葉低眉堵死,葉低眉將匕首朝晚青丟出,抄起衣袖來擋,朝門外橫撲而去,學這惠釋步伐,但再快終究未躲過漫天針芒,門瞬間為葉低眉撞開,葉低眉手臂手臂瞬間血肉模糊,陣細如麥芒。

短匕為晚青一躲,本是致命於咽喉處,而今卻斜cha於晚青肩膀。

晚青大怒,許久未受過這般傷。

屋外。

葉低眉打滾數圈才至惠釋處,惠釋牙齦緊咬,滲出血來,脹出血來,經絡已然為晚青以針堵死,惠釋身體本就虛弱,硬是咬牙於十米遠處挪移至此。葉低眉知曉惠釋xing子強,從不肯見著自己受人欺負了,入了膳房,每次吃飯都會給他留些底,就是怕他餓了渴了,葉低眉不會縫衣裳,惠釋就幫其縫的,三年,惠釋總說有些事是冥冥中注定的,葉低眉就掐著其脖子問,為何這般說,惠釋總是笑著答,‘不懂啊,這般想就這般說了’,十五的月兒是兩人一起瞧的,cha茱萸都是兩人一起去的,葉低眉實則想著想著有這麽個人自己都笑了。

葉低眉眼尖,取下惠釋堵住細針,惠釋瞬間癱倒於地上,一動不動,葉低眉懶得動,卻見其腳上密密麻麻cha滿了細針,葉低眉搖了搖手上細著紅繩的銀鈴,搖了搖,聲音清脆的很,壓根未去瞧麵色陰冷,緩緩踏出門的晚青,瞅著東山而上的月兒笑。

唱道:“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憂受兮。勞心慅兮。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夭紹兮。勞心慘兮。”惠釋不懂其中的詩情畫意,也就跟著笑,為這古老歌謠動容,晚青麵色一愣,手上也慢了幾分,待聽完,歎了口氣。

葉低眉定了個聲,道:“沒事你聽這歌聲跑過來湊啥熱鬧啊,都不瞧瞧這麽一湊合,就不怕把命都交代這了,你瞧這屋外,那邊伐木的林後有一處妙地,裏麵婆娘長得可真水靈,你說怕娘們,我就想給你找個最漂亮的娘們給你當老婆,你別跟著笑啊,一會快死了我正傷感著了,這老婆娘下手可真不輕,你瞧我這腿真切是不能動了,現在哪有功夫拔這百根針,這回真切是死絕了。”

晚青媚眼道:“為什麽喊些人來?”

葉低眉閉目道:“寺中沒人打得過你,叫來不也送死。”

葉低眉閉眼,晚青大袖欲甩,惠釋一言不發,突然朝晚青撲去,葉低眉隻聽得風聲,風起,勢大若龍卷,待睜眼,葉低眉眼中卻是如夢如幻,惠釋竟然揪起晚青,葉低眉眼尖,瞧得惠釋雙臂緊緊鉗著晚青身子,晚青瞬間愣神,惠釋於空中連踏數十步。

羅漢一百零八,葉低眉從未瞧見惠釋今兒走的如此淩厲,七十餘步,。

至百丈高絕壁處,晚青回過身,一掌拍於惠釋肩,欲將其甩下,惠釋一揪其衣裳,二人同時於崖邊落下。

西處一處蓮花狀彩雲現,好似佛光孕育而出。

再無聲響。

葉低眉眼眶血紅,拖著身子,往寺外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