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095 回不去了
那天的晚飯,兩人吃得格外平靜,夏軒函也不再像從前那樣,強迫自己沒話找話說,甚至在吃飯之前去找許多笑話。現在,這些都已經沒有必要了。
相反地,這種平靜遠比那種刻意製造的喧鬧熱情要讓人舒服很多,至少安月覺得舒暢了很多,那種如蠶絲束繭般的壓抑,終於消失了。
夜晚,夏軒函不同以往地將自己關進了畫室,留下安月一個人在廳堂。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之中。誰在傷心時沒個放縱發泄的欲望,由他去吧,發泄完了,便能想通了。
廳堂裏的燈光有些昏黃,是那種老舊的燈,光暈籠罩似一層泛了黃的蠟紙般,濃重老舊。這房子裏的一切,都確然還保留了原來的民國痕跡,每個角落,每個細節,每一聲從物事上碰撞傳出的聲響,仿若都在訴說那個年代,在這座宅子裏發生的故事。
不自覺地,安月再次走到了那張藤椅前。此時,窗外的天空已經青黑,深青色的穹窿裏,寥落地鑲嵌著幾顆星子,一輪彎月斜斜地掛在其間,隱約嫋娜在淡色的雲層裏。安月慢慢坐下,向後仰靠,看著那一天算不上明朗的星月,靜夜無聲,耳邊偶有幾聲蟲鳴傳來,伴著清幽的夜風,跨過夜裏無數生長的花草,波瀾不驚地飛入廳堂。
此時,她仿佛能夠想象體味到,冷維銘這樣坐在藤椅時的心境了。萬籟俱寂,唯餘自然之聲,和自己的心跳。
不知過了多久,她竟就那麽睡著了,依舊穿著長裙,在夜風下忽高忽低地起舞,幾縷發絲纏到臉上,安詳恬然。已到秋天,睡到一半的時候,她終於被棟得醒來,打著寒顫睜開眼睛,卻被嚇了一跳。
夏軒函站在藤椅前,背著光,看不到真切的表情,但卻隱隱透出一種沉重的落寞,安月仿佛就這樣看見他眼中的痛意。她不安地動了動,想要站起身來,卻沒有趕得上夏軒函的動作,他已經彎腰下來,打橫將她抱起。
安月下意識地身體一僵,仿佛突然被打了蠟一般,動彈不得。
“軒函,你……”她以為他反悔了。
“今晚,我和你睡!”夏軒函邁開步子,沒有看她。
安月一愣,腦子裏一轟,心沉得厲害,手心裏開始出汗。
說來很奇怪,他們已經“出逃”到這裏兩個多月了,卻一直未有過任何實質性的肌膚之親,甚至連親吻都極少。不是沒有過嚐試,也不是安月不願意,而是兩人的身體,好像都被打上了某種烙印,對彼此的身體沒有任何反應。
其實,他們各自似乎都知道是為什麽。
安月的身體,早就被冷維銘種
下了毒,自那夜的薔薇極刑之後,她已經開始害怕任何物事的碰觸,尤其是男人的。可笑的是,卻又在那之後,被冷維銘那雙靈巧的手,和高超的花樣技巧,帶上了頂峰,不可自控。她的身體裏,始終存留的,隻有一個冷維銘的記憶,恐怖的,血腥的,詭異的,還有令人如癡如醉,不可自拔的。種種情愛的各色體驗,他幾乎都給她占全了。或許,再沒有人能夠降服她這具年輕卻破敗的身體了。
而夏軒函,三年來,也已經被姚若梅調 教成情 欲的個中高手,而這也獨獨隻能在姚若梅的牽引下才能被勾起最原始的欲望。這點,在安月身上得到了印證。
他們曾經對彼此的愛都太過純粹,而現在他們的身體都已經髒汙了,潛意識裏,那股肮髒不願意去碰觸那份潔淨。
所以,他們做不了愛,甚至連些微親密一點的動作都不能有。
好幾次,夏軒函已經箭在弦上,安月繃緊著身體,全身冷汗,緊張得全身僵直,夏軒函幾乎已經抵在花心上了,卻無論如何也不能進入,欲狠心強行一回,微一用力,身下的安月便疼得受不了,嘴唇都咬出血來,清冷月光下,夏軒函清楚地看見她眼中的恐懼,和額上沁出的冷汗,濃濃一層,如淋在綿密的雨中。她疼,他其實也疼,心疼。他其實並未到情欲的高峰,也並未到不可自控的地步,這讓他感覺可恥。麵對心愛的人,自己的身體卻選擇背叛,叫他情何以堪。
終於,他放棄,翻身下來,靜靜躺在一側,他聽見安月舒了口氣,可見她也是多麽慶幸。
月光下,兩人靜靜地躺著,背對著背,各懷心事,沉默橫亙在中間。最後,兩人終於分房而睡,不必麵對這屬於夜晚的尷尬,也不用那麽辛苦地去掩飾什麽。
可是今天,夏軒函抱著安月,那樣地緊,一步步篤定地走向她的房間。安月忽然有些害怕起來。
“軒函……”她叫他,他不應,她繃著身體卻也不掙紮,閉上眼睛,就這樣吧,他想怎樣就怎樣。
到了房間裏,夏軒函將安月放到床上,緊接著自己傾身躺過來,身子一轉,伸手就來摟安月。安月下意識地將手舉到胸前,神情緊張,全然一副戒備的模樣。
夏軒函不管這麽多,手依舊籠過來,房間裏未開燈,黑暗裏,在安月的瞳孔中逐漸擴大,化作一道黑影,不自覺地凝聚出一股懼怕。是的,她在怕。
“別怕,小月!”夏軒函像是感受到了,忽然出聲,從前總是顯現出男孩的陽光的聲音,在此刻的月光下竟顯得那樣淒涼。
安月抬頭看他,他在看窗外,眼
神空茫,其中有著某種光芒閃動。
“就今晚!”他說著,終於低頭看安月,“就這一晚,讓我抱著你睡,以後不會了。”
這,仿若是他對自己的最後一次放縱,甚至語帶了祈求。安月心中微微一動,愣了兩秒,心中默默歎口氣,開始盡量放鬆身體。
月光下,他們像兩株纏繞的樹藤,緊緊地抱在一起,恨不得揉進身體去,永不再放開。可惜,隻有一夜,今夜過後,他們便不再戀人。
良久,夏軒函開口,打破這清冷。
“小月,如果,如果從小我不學畫畫,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
安月從他懷裏抬起頭,驚訝地望著他。
“你不用回答,隻要聽我說就好,不要出聲。”
安月望著他,心裏流出一股憂傷來,仿佛小時候,她哭得時候,從他眼裏流露出來的東西。
夏軒函重新抬頭,目光繞過窗台上參差不齊的花草枝椏,高高低低地望向那輪新月。
“不畫畫,我就不會去上大學,媽媽也不用那麽辛苦,我也更加不會遇見……”說到這裏,他已經繼續不下去。”
“別說了,軒函!”安月忍不住出聲。
“不,我要說,不然我心裏難受,真的難受!”夏軒函忽然將頭低下來,埋進安月的脖頸,手不自覺地用勁,將安月抱得更緊,身子竟有著微微的戰栗。
“好,你想說就說吧!”安月妥協。今晚,無論夏軒函要做什麽,她無法拒絕。對於他的憂傷,她總是無能為力。隻是這次,她不得不對他狠心決絕。
夏軒函忽然又不說了,隻是那麽抱著她,靜靜地。
很久之後,夏軒函的呼吸平穩下來,安月卻睜著眼睡不著,隻是看著外麵的月亮,下巴還搭在夏軒函的肩膀上,身子也被他抱得緊緊的。
“軒函?”她喚。
沒有回應。
“你睡了麽?”
無應答。
安月鬆下一口氣,稍稍將身體挪開一點,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兩人都能舒服一點。
夜涼如水,外麵依舊很靜,蟲鳴也少起來,唯有空中的薄雲,絲絲縷縷地沁漫著那輪月牙。
她歎口氣,看著夏軒函的睡容,眉頭緊皺,卻很沉。
“軒函,其實你比我更清楚,這世上沒有如果,時光不能倒流,我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她一個人對著一片靜謐,終於把這兩月始終埋在心裏的那句話,說出來。
在她看不見的一側,一滴眼淚,悄無聲息,從夏軒函眼角滑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