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093 薔薇懸崖

那確然是一片花海,與那張藤椅一般,她似曾相識的花海,不同的是,藤椅勾引出來的,是她內心裏某些不可名狀的愁緒,而眼前的這些,卻是確確實實最為恐怖戰栗的記憶。

那,是一片薔薇花,開得頂茂盛妖嬈的薔薇花。閃爍的日光下,花瓣鮮亮嬌豔,花徑翠綠柔美,徑上那些鮮嫩仿佛紮進了安月的眼裏,讓她的眼睛疼得幾乎睜不開來。大太陽下,她發現自己的身體一下子變得冰冷起來。

作為一個從小被培養著卓越審美情趣的畫畫天才,夏軒函對於美得追求比任何人都執著而狂熱。此時,在他眼裏,眼前是一片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與罪惡的刑罰完全沾不上邊。他正陶醉於其中,完全沒有注意到安月更加蒼白的臉。

“我們,我們走吧!”安月梗著喉嚨道。

“走?”夏軒函看她,“我們不是剛來嗎?怎麽就急著走呢?難道,你覺得不美?”

安月看著他,一時不知怎麽回答,夏軒函轉過頭去,繼續欣賞起來。安月看著那滿眼的花,越看越覺得它們長了三頭六臂,紛紛像她撲湧過來,如那夜月光下血腥的“朝聖者”一般,和月光裏那張異常妖冶的麵孔。

沒有再多想,安月猛地掙脫了夏軒函的手,瘋狂地奔跑起來,仿佛身後有無數的魔鬼在追趕著她。

“安月!”夏軒函回頭,大喊,迅速轉身追過去。

聽到喊聲,安月越跑越快,除了風聲,不想聽到任何東西,不想有任何思緒,更不想見到腦海裏不斷出現的那張臉孔。她真的是瘋了,即使在這樣可怖的回憶麵前,她仍是停止不了那無望的念想。

她,到底是怎麽了?

“安月,你怎麽了?不要跑了,你慢點,別摔到自己!”夏軒函在後麵邊追邊喊。

話音未落,忽然,安月的眼前竟現出一道懸崖峭壁,而正思緒淩亂的她,卻已經全然看不見眼前任何東西,不顧一切地發足狂奔著,

仿佛要跑到世界盡頭,便能逃開這所有紛紛擾擾。

“安月,小心,前麵是懸崖!”夏軒函大驚失色,狂喊。這時的他,為何沒能長出翅膀飛到她身前,拉住幾乎已經失去理智的安月。

“安月,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跑了!”夏軒函的聲音裏,透著絕望。他不要這樣的結果,即使是失去她,即使不是她不再願意在他身邊,他也不要她就這樣消失,如一隻被折斷翅膀的鳥兒,掉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而他,就是那個親手折斷她翅膀的人,她口口聲聲說愛她十幾年的青梅竹馬。

安月終於像是聽到了什麽,戰戰兢兢地,腳步慢下一些,耳邊的風聲漸漸弱了一些,夏軒函不斷傳來的絕望的喊聲衝進耳膜,終於,她的眼睛裏有了這世界,看見了近在咫尺的懸崖峭壁。迅疾地,她慌忙不已地想要刹住,卻因為慣性而無法立即停下來。

夏軒函的心往下沉,安月身上那條花紋繁複的複古長裙,隨著她的奔跑完全飛舞起來,猶如一隻想要飛越滄海的蝴蝶,迅速衝向懸崖的最邊緣。

沒有比這更驚險的事情了。驚恐萬狀中,安月終於讓自己的身體停下來。而此時,她離崖邊的距離僅僅隻有兩步,崖邊的碎石在她眼底紛紛滾落崖底,翻滾旋轉,然後淩空飛舞,砸向未知的深淵。

她寬大的裙擺,被逆風吹得狂舞,懸崖的邊緣在她的裙下張著血盆大口,直要將她吞沒下去。

安月粗喘著氣,眼前的情景終於讓她暫時忘卻記憶,那些瘋狂的薔薇帶來的凶猛而無望的記憶。但她卻又被困在崖邊,半天不敢動半分。

那懸崖生得異常驚險,孑然的一塊巨石從巨大山體上橫斜出來,一隻如意玉璽的形狀,最尖端隻有半米的寬的距離,呈流線型逐漸往巨石一端加寬變厚,遠望可以見其凜然懸空雄奇姿態,如振翅飛翔的雄鷹的有力翅膀,近看才知這奇景的險象環生之處。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並沒有因為人類的預想

而做到兩全其美。

“安月!”夏軒函衝過來,想去拉安月。

“軒函,不要過來!”安月迅速轉頭,喊道。這裏太危險,她不能讓他為了她涉險。而這句,在此時的夏軒函耳裏,卻是一種決然的拒絕。是他,把她逼成這樣。

夏軒函趕緊收住腳步,怔怔的望著安月。現在,他已經不求那麽多了,他終於願意放棄用他那些軟刀一般的眼神,和曾經的過往來逼她拋開一切奔走天涯了,他知道,這些天她忍得很辛苦,她不是那種為自己活著的人,從一開始,她都是為了身邊的人活著,為他,為她父母,為她的朋友,卻從未給自己想過多少。這樣的人,又怎麽可能拋得下所有,放下責任與愧疚,隻為了成全自己的愛情呢?是他自私了,為了逃開現實的牽絆和自己所犯下的過錯,把她一起帶進了這條飽受心靈折磨的路。

而現在,她終於人忍不下去了,從剛才被他強行泯滅下去的衝突火焰開始,他已經那麽清晰地感覺到了。

“安月,你過來,過來好不好?”夏軒函伸出手,眼神柔軟。

安月感到自己的整個身體都在顫抖。不是她不願意走回去,而是她的膽量就那麽大,麵對懸崖,她已經腿軟了,像灌了鉛一般,邁不了一步。於是,她隻能苦笑。

夏軒函僵住了背脊,安月的笑在他眼裏有些淒涼,仿佛是臨別最後的一眼決絕。他那樣害怕,甚至比她更無助。他不敢肯定,她若真的跳下去,他會不會隨她一起飄落這懸崖,

“安月,隻要你過來,我什麽都隨你,什麽都答應你,隻要你好好活下去,我答應,不會再強迫你了!”夏軒函的心,在流血。

安月癡癡地看著他,日光裏,他的臉開始那樣恍惚起來,像滌蕩在水裏,飄飄搖搖,搖曳晃蕩。藍天白雲下,峭崖危石邊,兩人各據一端,似站在一根針的兩頭,針紮得各自都痛,卻唯有一方真心讓步,才能走離針尖,救贖對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