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134 罪孽贖情

可當一個小小的安月坐在對麵的餐桌上時,冷維銘一下子變得窘迫起來。他並不熟練地握著筷子,端著青花的茨白的碗,慢騰騰地吃著有些陌生的中餐,心裏卻在想著,方才在下班回來之前在辦公室裏秘書給他說的那個冷笑話,溫故了半天,卻怎麽也開不了口。這樣心不在焉地吃著飯,有時候一不小心便“觸雷”了,夾了一隻辣椒便往嘴裏放,對麵的安月一愣,定定地看著他,蘭姨還沒得及開聲阻止,他已經嚼了幾嚼,頭依舊低著,沒覺出什麽。

“先生,您……”蘭姨皺著眉頭,有絲擔憂地問著。

窗外,夜幕降臨,黑色的天幕如一塊巨大的幕布將天空罩了個嚴實,沒有星星,所以這夜很黑,如墨一般。巨大的水晶燈下,冷維銘抬起頭,依舊沒什麽表情,看著出聲的蘭姨,正要問什麽事,安月不知什麽時候去端了杯水過來,輕輕放在他右手邊,然後靜靜回到座位上慢慢地吃。

冷維銘這才想起什麽,辣得噝噝抽了兩口氣,端起水便喝,喝了之後還是覺著辣,便吩咐蘭姨再去倒一杯過來。蘭姨無奈地搖了搖頭,依言走開去倒水。安月抬起眼睛,似乎頭一回看到冷維銘這副窘樣,仍在不停地抽氣,嘴巴也辣得通紅,原本涼薄如紙,現在卻有點開始朝著香腸的方向發展,眉間還帶了沒來得及收回的懊惱。

不自覺地,安月扯起嘴角笑了。縱然心中愁緒萬千,這一刻,心裏卻又仿佛被什麽填滿。這種奇怪的感覺讓她有絲惶惑。

冷維銘轉頭的時候,正瞧見安月嘴角那絲笑意,怔了一秒,旋即明白怎麽回事,心裏又是一番懊惱,讓她看了笑話去,又多少有些高興,冷笑話沒派上用場,但她終於還是笑了。

這樣的日子,轉眼又過了一個月。安月甚至已經全然不再抱希望,心中淒冷一片,也不再守在窗前坐著看外麵的保鏢是否有陌生臉孔。但這並不代表她就可以全然忘記,心裏的恨雖然沒有一開始那麽強烈,但她依然記得自己是要離開的。她與他,已經不可能了,雖然

因為她的弱小無法去真正報複撼動他什麽,可即使不做仇人,他們也絕不可能若無其事地繼續維持從前的關係。每當看到他,每當因為他覺得心裏覺得動容的時候,她都有一種負罪感,感覺自己對不起母親,對不起小蓉,更加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於是,她開始自己尋找機會逃跑,既然不能靠別人,那唯有靠自己了。她甚至已經想好了,出去之後,馬上帶著母親離開這座城市,小蓉到現在下落不明,冷維銘應該暫時也拿她沒轍。離開,才是最終的解脫。至於報仇,那隻是個遙遠的幻想,以她現在這副樣子,踩死一隻螞蟻都苦難,何況是這座城市裏無所不能的奸商大鱷。

其實,人最難看清的永遠都是自己。安月以為,她不曾想過報仇隻是因為自己能力不夠,殊不知,內心深處,她是下不了這個狠心,她無法想象自己怎樣去傷害冷維銘,也無法想象他被她傷害之後會是什麽反應。

直到有一天,她偶然間看到一幅畫,不對,那是一張海報,一張夾在雜誌裏宣傳這期電影院裏主打電影的海報。她緊緊盯著那張海報良久,忽而心中抽緊。海報上,男人和女人正在做著最親密的事情,男人欲仙欲死,女人故作享受,實則清醒如初,就在這時候,女人的手伸到床下,床下放著的,是一把尖利的冰刀。

一瞬間,她幾乎不能呼吸了。這幅畫一下子揭開了她心底裏的念頭,一直被她隱藏著甚至欺騙自己說就是那樣的念頭。它讓她知道,如果她真的要報複他,甚至是殺了他,這時候才是最好的機會。一旦離開,就絕不可能再有。這個想法讓她的心尖都開始顫抖。

那夜, 歡 愛過後,她閉著眼睛假寐。男人做完事情之後,總是特別疲倦,就算冷維銘體力驚人也是如此,他依舊習慣性地自身後抱著她,不一會兒便睡了。

安月睜開眼睛,一泓清泉一般明亮的雙眼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地亮。這夜的月並不好,雲太濃,厚厚的一層,將月光遮得很嚴實,絲毫不透。這讓屋子裏看起來很黑。

她轉過頭,在黑暗裏看著他那張臉,如此之近。這張臉,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經這般熟悉,仿佛刻在心上一般。他挺直的下巴,涼薄的唇,高挺的鼻子,那雙幽深的眼現在閉上了,兩排稀疏卻根根分明的睫毛,還有他剛硬的臉廓,和他習慣性的勾唇笑。這夜太黑,她實際上什麽也看不清楚,可心裏卻像是看了千遍萬遍早已烙印了一般。

她輕輕動了動,將手小心翼翼地從他懷裏移出來,臉卻轉向自己,不再看他,隻是這樣用手順著他的輪廓輕輕地描摹,但不敢挨得太近,幾乎是隔著空隙的。她的心狠狠揪著,似乎要將那些所有的記憶都封印起來,這是她容忍自己的最後一次眷戀。她那顆被掏空了的心,曾經滿滿地裝了他。到了這個時候,沒什麽好不承認的。

良久,安月眼中流出兩行清淚,清冷的夜裏,荒蕪的心。

她終於從他臉側移開手來,慢慢伸向床下。那把冰冷的利器觸到手心時,她忍不住微微顫抖了一下。她緊緊地握著刀柄,許久都沒有下一步動作,冷維銘似乎睡得很熟,現在就是她最好下手的機會。可這個時候,她卻猶豫了。她始終下不了狠心,電影畢竟隻是電影,沒有幾個女人有這樣的膽量。可安月不是膽量的問題,一個什麽都可以不顧的女人,還有什麽敢不敢的。她隻是無法對眼前這個男人徹底狠心,她恨透了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沒用,為什麽要把心都丟了。

人最可怕的事情,不是其他,是失了心。此刻的安月,深深地明白了這點,尤其這心,還是失給了仇人。

夜裏,安月那雙眼因為淚水的洗滌而越發清亮。最後放下刀時,她臉上的淚已經幹涸了。

閉了眼,惟願自己就此墮入永世地獄,才贖去此生罪孽。

許久之後,身後的男人睜開眼,眸光微動,最後卻是什麽都沒說,連動都未動一下,隻是將懷裏的女人更加抱緊了一些。

能讓這世上最殘忍的人,也甘願變成傻子的,也惟有這萬般情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