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改朝換代
在蘇州待的時間並不長，蘇昆生原本打算找到在蘇州城西北郊的虎丘定居的一位故人投奔，可是輾轉來到那山塘前清雅的小院時，卻發現人去屋空，主人已經不在了。經過幾番打聽，得知她又回到了南京，在城東北方向的棲霞山落了腳。
蘭猗見蘇昆生唉聲歎氣的樣子，終於引發了心底好奇，問道：“蘇師傅，你到蘇州來到底是要找什麽人？找不到我們就回南京去吧……反正短時間內已無法趕退清兵，總不能一直在外漂泊。”
蘇昆生搖了搖頭：“香君，我不是為了讓我自己找到棲身之所，而是為了你。原本我來蘇州隻是在逃難之際順道來看一看那位故人，我猜想你們都是秦淮河畔出來的姑娘，應該彼此認識，也好有個伴兒。唉，可惜！她竟然已經不在此地，又回到南京去了，真是造化弄人！老天如此折騰，我倒是不打緊，但卻擔心你的身體吃不消啊。”
話說到此處，蘭猗越發好奇了，追問道：“是誰？那個人是誰？”
“卞玉京。她給自己取了個號，叫‘玉京道人’，也是可憐人呢。”
蘭猗心中莫名一驚：“是她！卞姑娘到蘇州來了麽？”
蘇昆生歎道：“可不是？早兩年我曾來過蘇州，在她的小院裏叨擾過一段時日，那時候賽賽正與南京國子監司業吳梅村往來甚密，我還以為他們倆的好事能成，誰知到了現在還沒成事呢。”
“賽賽？”
聽到這聲又熟悉又陌生的稱呼，蘭猗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預感，促使著她不由自主說出來：“卞玉京的原名叫卞賽，對不對？賽賽是她的本名，對不對？”
蘇昆生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是啊，有什麽奇怪之處？賽賽與她的妹子敏敏走失後，就自號為‘玉京道人’了，恐怕秦淮那一帶都隻知卞玉京之名，而不識卞賽罷。”
果然是她，卞玉京果然就是卞賽！
這個疑問
與猜測盤旋在心頭多時，但卻一直沒能找到個確切的認可。蘭猗心中歡喜無限，掏出懷中那方繡蘭絲絹，輕輕撫摸著上麵精致的刺繡，回想著從前在稻梁山上與卞賽相識相知的情景，又是心酸又是欣慰，錯過了這麽多年一直未能再次相見，幸好兩人都還安好無恙。
是啊，在這個亂世裏，風塵女子要想留著性命在，並非是一件那麽容易的事情。
蘭猗請求蘇昆生馬上帶著自己去棲霞山見一見卞玉京，這麽久了，她也想回到南京打聽一下燕子府的動靜，說不定他們會有燕還的消息。蘭猗一直不肯相信燕還會出事，他們經曆了那麽多苦難折磨，好不容易才放下心結在一起，他怎麽能再次拋下她？老天爺也不會那麽無情的。
蘇昆生顧慮著她的身體，不願意提前上路，可禁不住她苦苦哀求，隻好派尚德聯係好了馬車，又買來厚厚的棉絮墊子鋪在車廂內，以減免路途中的顛簸。蘇昆生待人那麽好，蘭猗感覺自己簡直無以為報，她不過曾經做過他的學生，他很欣賞她的天賦，也與李貞麗有著深厚交情，但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刻，還能如此貼心照顧她這樣一個病秧子，怎叫人不動容？
重新返回南京的路途是那麽漫長，尚德負責駕馬車，蘇昆生便坐在他的身旁，同他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縱使馬車夠大，除了要扶蘭猗下車歇息吃藥，蘇昆生也並不怎麽進入車廂，而是留給蘭猗足夠的休息空間。
蘭猗一直不怎麽說話，靠在車廂的軟墊子上沉沉的睡著，又被噩夢驚醒，複又疲倦的睡著。馬車上裝滿了打包好的藥包，每逢休息的時候，蘇昆生會命尚德停車生火，拿出罐子煮水熬藥，小心翼翼的端給蘭猗服用。
蘇昆生年紀大了，身子骨並不虛弱，他總是竭盡所能的讓蘭猗過得舒服一點兒。他看著她的眼神就像慈祥的長輩看待自己的晚輩那般，充滿了憐惜與疼愛。因為他是看著她長大的，從十來歲的小
女孩長成嬌嫩欲滴的少女，她的才情與傲骨，足以讓他打心底裏空出一片柔情來細心照顧。
沒有人知道，很久以前，蘇昆生曾對李貞麗產生過旖旎幻想，可惜那時她心屬陳貞慧，眼裏容不下任何其他的男子，他也隻好作罷，哀歎此生無緣。
李香君是李貞麗的養女，他看到香君，就好像又看到了貞娘。正是這種複雜的憐愛之情，使得蘇昆生無論如何也不忍心拋下李香君不管。
轉眼間，南京城又重新出現在了眼前。
昔日的繁華如舊，隻是城門處換成了清兵把守，街道內商鋪仍在開門營業。隻是，終究有太多的東西被改變了。大道兩旁倒塌的房屋被逐漸修繕，但物是人非，那一撥人逝去，又有一撥人入住。男人們的頭發被剃了一半，隻留下後腦勺一根長長的辮子垂在身後，乍然看去，顯得十分滑稽，曾經的寬鬆衣、長統襪、淺麵鞋也變成了瘦削的馬蹄袖箭衣、緊襪、深統靴。
清廷入主中原後，順治帝頒布了“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的詔令——剃發令，強令全國的男子剃發易服，這個剃發令印發了諸多反清複明之士的反抗，可是這些抗爭都猶如水滴如海，一去不複返。
改朝換代，就在人們尚來不及適應時，悄然發生了。
蘇昆生按照請求把蘭猗送到了郊外楚宅。
這座偌大的宅院一切如舊，隻是外觀看起來更加落魄。大門緊閉，叩門許久之後，才有一個探頭探腦的小廝小心翼翼的問明了來人，遲疑著讓他們稍等，自己則小跑著到內院通傳去了。
不多時，顫巍巍的楚伯竟然在寇白門的扶持下出現，他們身後還跟著施施和冰兒！
“香君！”
寇白門一見到馬車前的女子，立刻將楚伯交給施施和冰兒，提著裙擺飛奔而下，直直撲到蘭猗懷中，伸手將她也抱在懷裏，哽咽著連聲呼喚：“香君，香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