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燕還少爺

楚伯大概以為他們要投奔的人家需要保密吧,畢竟被抄了家、遭流放的犯官家屬身份尷尬,與親戚朋友來往都注重保護隱私,以防官府追查。

如此,他便不再多問。

如柏心比天高,自是不會留下。鵲喬生性柔順,什麽事都聽吳氏的吩咐。一家人多日風餐露宿,終於安穩的過了半個月。

幸好蘭猗的身子骨年幼柔軟,楚伯請來的大夫醫術高明,給她接骨時對位良好,這才恢複得快。休養期間,她被楚宅的婢女盡心盡力的服侍著,每日外敷中藥,內服跌打藥丸和排出胸腔淤血的藥物,早晚喝一碗燉得香噴噴的豬骨湯。

婢女們對吳氏、如柏和鵲喬也十分照顧,定是聽從了楚伯吩咐的緣故。

等到蘭猗終於能下地自由走動了,她也察覺是時候主動離開了,但楚伯似乎有意回避。

同樣奇怪的是,自從那日醒來見到了“燕還少爺”,此後半個月內,他就再也沒有露過臉。

蘭猗曾忍不住私下問過楚伯,燕子府是什麽人家,他和燕還又是什麽關係。原本開口時還覺得有些窘迫,畢竟當初她對楚伯懷了警惕心,態度並不友善,此刻卻又來向他打聽事情。

還好楚伯並未放在心上,樂嗬嗬的做了個詳細的介紹。

原來這地處南京的燕子府是北京燕氏家族的“自留地”。

燕老太爺燕惠忠曾是明熹宗時期的戶部尚書,掌管稅收、戶口、國庫經費等事關財政的大權,地位相當於二十一世紀的國家財政部長,位高權重,是其他官員都要爭相討好的主兒。

可惜樹大招風,羨慕眼紅的人多,恨之入骨的人也多,再加上燕惠忠行事狠辣,不留餘地,很快就被人參了一本,遭到貶黜,被人頂替了職位。

燕惠忠在位期間與“九千歲”魏忠賢有所交集,籠絡了不少黨羽,也頗有些手段,下位後並未失勢,加緊運作,使得自己在朝為官的小兒子燕擇之安然無恙,反而愈發得意。

老頭子自己找了個由頭,從北京搬到了南京的自留地“燕子府”,從此縱情山水,過上了閑雲野鶴的神仙生活。

燕擇之不僅為老爹撥派了大量奴仆和侍衛好生伺候,也送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過去陪伴。不過這三個孩子卻頗有點意思。

三少爺燕衡生來略帶殘疾,右腳稍跛,從小患了腦部疾病,時而癲狂時而正常;六小姐燕容自出

生起,左臉上就帶了一大塊暗紅胎記,容貌醜陋;七少爺燕還性情孤僻,沉默寡言,不討人歡喜。

也不知這燕擇之是真孝順還是假孝順,巴巴兒地把這三個古怪的孩子送到老頭子身邊。

楚伯大致說完了燕子府的情況,又扯到了自己的身上。

“我是七少爺生母的娘家人,夫人早逝,又失了老爺的歡心,連帶著七少爺也遭了秧,被送到南京來了。”

蘭猗點了點頭,心中隱約覺得燕還被自己的父親送到南京來,並不是因為他為人孤僻,主要原因恐怕出在他的母親身上。不過伊人已逝,涉及家族隱私,她也不好多問了。

“楚老伯,七少爺到南京多久啦?”

“少爺今年剛滿十五歲,算起來已是第八個年頭了。時間不饒人啊。”

第八個年頭,那就是說,燕還七歲時就離開了北京。難怪養成了一個這樣奇怪的脾性。說他性情孤僻,隻怕也是托詞而已。

誰被自己的親生父親如此對待,脾氣都不會太好的。

想到這裏,蘭猗不禁對燕還寬容了幾分,心中隱隱生出了些同情和憐憫。

“那七少爺豈不是從小就被送到南京來了?”

楚伯歎道:“是啊!我們老爺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唉,從前他對七少爺可是捧在手心的疼愛。可自從夫人去世後,也不知是為了什麽,老爺對七少爺的態度一下子變得冷酷無情,七少爺還那麽小,就和三少爺、六小姐一起被送走了。”

這孩子長得這麽帥還被父親嫌棄,真是暴殄天物。蘭猗有些惋惜,吐了吐舌頭。

見楚伯頗為傷感,也不便再談下去了。

“楚老伯,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我想明日就告辭了,打擾你這麽多日,蘭猗真心感謝。”

楚伯眉毛一挑,不容分說道:“你這孩子,好得差不多,那就是沒完全好嘛!別急,再等幾天再說。”

“可是……”

“小蘭兒,你就安心待著吧。有我在,定不會讓你就這樣出門的。”

這位倔強的老伯似乎並不如何懼怕燕還,滿麵微笑的拒絕了蘭猗的請求,之後接連兩天都有意躲著她,隻不斷的吩咐下人傳送精美食物、綢緞衣料過來。

蘭猗臉上的擦傷隻餘下一道淺淺的淡褐色痕跡,祛疤的膏藥十分有效,按大夫的話說,再過十來天,疤痕就能完全消失了

,能令肌膚如新。

胸腔的淤血已除,身上摔傷的淤青也慢慢消退,隻是拆除了腳腕處綁著的木板後,走起路來仍有些刺痛,但症狀也在一天天減輕了。

這一日,陽光明媚,悠悠白雲飄蕩在嵐山之上,輕風吹送,空氣裏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悠閑適意。

楚伯帶著如柏出門去了,聽說要上嵐山學習打獵。原本從逃亡開始,如柏就對陌生人帶有強烈敵意,但楚伯對他很是關愛,經常將他帶在身邊。久而久之,如柏的敵意漸漸消退,孩子心性顯露,也開始圍著楚伯問這問那。

吳氏為了照顧好蘭猗,時常跟從楚宅的婢女煎藥,也混得熟了。楚宅的後院裏有一片土地上中滿了各色草藥,鵲喬活潑好動,常跑到後院幫著小廝給藥苗澆水。

蘭猗坐在屋內,手中捧著一本唐代五言詩集子看久了,感覺脖子略有些酸痛。她喊了幾聲“鵲喬”,沒人應答,心想這小丫頭又跑到哪裏去了。

門外有路過的婢女聽到,叩了叩門,輕答:“剛剛瞧見鵲喬姑娘往後院去了。”

鵲喬才八歲,說什麽姑娘不姑娘的。想到楚宅的婢女仆從們對自己也是一口一個“蘭猗姑娘”,即刻釋然了。真是客氣得讓人怪不好意思。

蘭猗道了謝,望著窗外明媚的陽光,心中癢癢,也慢慢走了出去。

經過一排客房,通往後院的大門靜開,四周空無一人,隻有溫暖的光線鋪頭蓋臉的照射下來,十分靜謐。

婢女和仆從都上哪兒去了?

心中略覺奇怪,並未多想,蘭猗走進了後院。撲入眼簾的是一大片生機勃勃的草藥苗兒,一排排一列列整整齊齊,隻有東邊一小塊土壤挖好了十來個小坑,旁邊鋪開了一個小紙包,紙包裏放著一簇碧綠色的小苗兒。

她好奇的走過去,又在牆角發現了一把精致的小榔頭,似乎被人臨時丟在這裏。

這燕子府好氣派啊,連楚伯宅子裏的東西都樣樣講究。她瞪著那把青銅手柄榔頭,神使鬼差的伸出手去握住了它。

白嫩的小手一下一下的挖著坑,將碧綠色的小苗兒一株一株的栽種下去。

女孩兒小巧挺翹的鼻頭上漸漸沁出了汗珠,櫻唇點點,宛若花瓣,粉紅色的裙擺撩起,散落在身後,遠遠望去,仿佛一叢突然綻放的粉嫩耀眼的春日鮮花。

燕還踏入後院時,眼前就是這樣一幅景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