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皮笑肉不笑

有兩位皇子的可以保護，穆老爺隱埋一切在皇都留了下來，雖也時常擔憂，卻不是那般恐慌懼怕了。我找他時他正在屋裏為穆陽縫補衣服，看得我心頭一暖。

爹常年臥病在床，家務活基本全由娘在做，隻記得一次，我采藥回來，衣裳讓樹刺劃了一大條口子，娘要忙著做飯，我又著實沒有別的衣服可換，爹就硬撐著身子一針一針替我縫了。當時，看著爹細長幹瘦的手指在臂間穿梭，我說不清什麽感覺，隻是心頭脹張的，有東西要噴湧而出。後來我明白，那時的感覺是滿足和喜悅。我的父親不過是塵世再平凡不過的一個人，卻給予了我們窮盡一生的溫暖。

“穆陽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衣服難免換得快，你多給他備上幾身。”從袖中取了一包銀子，我遞於他道。

穆老爺見是我，有些意外，又看著遞到眼前的銀子，連連擺手，“姑娘已經幫了我們父子很多，我萬不能收，再者兩位皇子對我們挺上心，吃穿用度樣樣不缺，我很滿足感激了。”

我無意與他多費口舌，將銀子擲於方桌，並從他手中拿過衣服，坐下身縫補起來。好長時間沒見，穆陽該是長高了不少，好命比其大上一歲，比照這衣服，好命也真該是個小男子漢了。我邊補邊思緒連翩。爹娘身體不好，好命又尚小，白老板他們亦沒多少心思，所以，還是愈早將他們救出才好。

“要勞煩姑娘做這些粗活，我真是慚愧，不知姑娘今日來所為何事？”穆老爺站在身旁，滿臉歉意地笑道。

“這有什麽打緊的，原先我在家也是做慣了。”我說，“想必穆老爺也聽說了前一陣子倨王爺參本蘇大學士的事，不知你有何看法？”

穆老爺神色一僵，吐字艱難，“倨王爺權勢滔天，想對付誰自然都輕而易舉。”

“穆老爺若是有什麽苦衷，我也不強人所難，那麽，便就告辭了。”放下補好的衣裳，我拂了拂身往屋外走。

穆老爺又著急又無奈，虛攔了一把道，“姑娘請留步。”待我止住步麵對著他，他頹然歎氣，“姑娘想知道什麽，盡管問便是了，我定知無不言。”

重新坐回椅子，我斟酌了字句，“蘇士楨大學士自十年前被任命編纂史書，朝堂之事幾乎不曾參與，怎的便得罪於倨王爺？還有，倨王爺雖權勢滔天，卻絕不會亂‘殺’無辜。”不知怎麽，針對穆老爺那句話，我就想為薑楓辯上一句。

這一年來我有偷偷了解過倨王府的構造，前院一整片會釋放特殊香氣的鬆柏原名叫“暖芯木”，產自瀾先城，量極少，十分珍貴，普通人根本用不起，不過一株樹若種得好，可活上千年，樹香亦持久不衰。

“暖芯木”釋放的香氣並無毒性，但會讓人瞬間昏迷，樹香每隔一個半時辰釋放一次，可有效抵禦妄圖來府打探的人。後院的大片空地設有好幾道機關，一觸即發，而它之下，似乎建有地下室，我曾見那個冷傲先生帶人下去，卻沒再上來。空地之後的密林同樣是“暖芯木”，卻是被灌以毒素生長的，樹香帶有劇毒，要穿過他需得萬分小心。

我不曾見過蘇大學士，據默書說，蘇學士先天不足，雙腿長短不一，走路一瘸一拐，分外吃力。而那日我所見冷傲先生帶往地下室的人，因離得遠樣子並未看清，走路卻是一拐一拐的，不由得我不懷疑。是蘇大學士在辭官歸隱的路途被薑楓抓來了嗎？甚至說，以前遭倨王爺迫害的人其實都被拘押了？

穆老爺沉默，接著哀歎連連，“蘇大學士是曾‘得罪’倨王爺，在倨王爺還不是王爺的時候。”

嗯？我疑惑，待他細細往下說。

“姑娘該已知曉，當今皇後乃前朝寧瑤長公主，倨王爺自然是前朝的皇子。當年，時為定山侯的先帝一舉攻破浣沙城，他是打算留下舊朝皇室一族的性命的，隻因不忍。奈何，朝中一眾大臣堅決反對，聲稱要‘斬草除根、永絕後患’，最終，先帝頂不住群臣壓力，下了誅殺令。”

“蘇大學士便是當年一眾大臣中的一位？”我留意聽著，猜測道。

似是隱忍多年的秘密大白天下，穆老爺如釋重負般點了點頭，“當年倨王爺也僅有十六歲，他與皇後乃龍鳳胎。我不知道他有無看到自己父皇母後雙雙被殺的場景，隻是在次日，寧瑤長公主及兩位皇子便不知蹤跡了。”

“先帝對此事一直耿耿於懷，終在建立乾朝、登基為帝三年後，因病薨逝，由時為太子的當今聖上繼承大統，直到如今。我是先帝的幕僚，不曾在前朝為官，所以對於當今聖上與寧瑤長公主的愛恨糾葛並不十分清楚，不過這麽多年了，可以確定的是，皇上是真心待皇後的。”

遠不可及的前朝舊事被翻起，一頁一頁，我看過去，除了唏噓還是唏噓。不過眼下還有一個疑問，“既然如此，穆老爺你又為何會遭此迫害？”

穆老爺怔了

怔神色，渭然長歎，欲要開口，隻聽門外響起一陣清脆響亮的叫聲，“爹！—”

顯然是穆陽回來了。我有點著急，穆老爺也急了，四處瞅了瞅，不顧男女之妨將我拉到了窗下。“為今之計隻能委屈姑娘翻窗而出了，走上幾步便可從後門出去。”

我也顧不得許多，點點頭踩著方條板凳利索地跳了出去，一個腿軟，我險些栽倒在地。穆陽的聲音已若響在耳畔，我一咬牙，拖著腿直往出跑，身後父子倆交談的聲音漸遠漸淡。

“爹，我進門時好像看見有個人影從窗戶翻了出去。”

“哪裏有什麽人影了你，你看錯了，是風把窗戶給吹開了。”

…我哀歎，是你姐姐我為了不讓你擔心，能好好學習，長大成才，極沒形象地翻了窗，生平第一次啊。用力拽開木門，我被倚門微笑的古涉嚇了一大跳。雖說是笑，卻怎麽看都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薑姑娘何事如此…慌張？”我見他的嘴型分明想說“狼狽”，隻是話到嘴邊換了詞。

我勉強掛起笑搖頭，腿卻不爭氣地顫了一下。古涉見狀欲扶，我忙一個閃身避開，隻盯著他笑個不停的臉，呃，還是很冷。我驀地想到了一句俗語，皮笑肉不笑，眼前之人便是如此。

“我又並非豺狼虎豹，薑姑娘何須怕成這樣。”他雙臂環抱，略帶自嘲地說。

我一噎，“二皇子多慮了，我並無此意。”

“那薑姑娘介不介意同本皇子走走？”他忽地逼近我問。

直覺告訴我，這個古涉比古殤更難纏難惹，因此我順從地點了點頭。一路並行，彼此無言，氣氛有些僵，我沒話找話，“近一年了，二皇子想要的東西我還是沒拿到，你會不會覺得當初看錯了我呀？”

這…什麽話麽！

古涉偏頭直盯著我，一雙霜眸似要望進人的心裏，然後，他的嘴一張一合道，“我的眼光一向很好，自那日你從那群人的包圍中救出我與皇兄，我便知佟姑娘並非池中物。”

我撇嘴，算作對這一番赤裸裸恭維話的回應。

兩人又沉默下來，不知有多久，古涉特有的低迷寒涼的嗓音輕拂過耳，“那日，我內傷久纏，精疲力竭，那群人出現時，我想到了放棄，是你這個不速之客不由分說將‘保命丸’塞進我嘴。看來是上天注定我命不該絕。佟好運，我從未對任何人說過謝謝，但是，謝謝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