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張啟的百日祭禮

拓跋玉息駕著馬車回到城中,直接去了張禦史府。

張家門口依舊吊著大大的白色燈籠與漫天的經幡,裏麵隱隱傳出抽泣伴著木魚經筒的聲音,法師們把咒念得像細碎的呢喃,頌歌般縈繞在整個張禦史府。

見拓跋玉息帶著虞冉過來,門前迎賓的管家驟然一愣,幾步下去款款相迎:“拜見梁王,梁王妃。”

拓跋玉息牽著虞冉的手,二人已經臨時在客棧重新收拾了下、體麵,看不出有何異常。

他並不笑,表情有些嚴肅地抬了抬手:“老管家免禮吧。”

張府的管家小心翼翼地往虞冉睃了幾眼,然後躬身道:“二位請。”

虞冉抬頭望向張禦史府門前懸掛的匾額,陽光刺目,將那幾個燙金的大字生生反出了幾道金芒。這裏……她曾來過,也是小的時候,但在失去記憶之後。

也是到了此刻,她才敢真正地回憶起,與張啟的點滴過往。

在宮內養好傷回到太傅府後,她又在家中養了半年。那日便是她七歲的生辰,虞太傅特意在家中置辦下酒席,邀了幾位大臣的家眷前來熱鬧熱鬧。這是虞冉第一次見張啟,彼時他已經是一名譽滿京城的少年,其詩畫一絕,墨寶向來是帝城人千金難求的佳品。當時他也才十餘歲,稱他為神童亦並不為過。

虞冉在家休養的半年時間,有一多半都是躲在屋中看書解悶的,故而最喜歡這種有才之人。在酒席上,張啟出口成章博得滿堂彩,更讓虞冉暗生了愛慕之情。

後來,不知道是哪個好事者,竟然將張啟拿來做壽禮的一幅畫捧了出來,言之鑿鑿地說,既然是賀壽,畫上卻少祝詞。有人便提議,讓她這個小壽星自己親筆題詩。

畫擺到虞冉麵前,她又羞又臊,隔著玉骨扇偷偷看那幅畫。隻見是個桃花臉容,杏眼含笑的女子坐在溪畔,用一柄團扇正撲花間的彩蝶。她的雙腳卻浸在山溪裏,腳邊有紅魚圍著她……

這一看,便是張啟用來湊合賀禮的畫作,不知道是被哪個有心人發現,故意拿出來給張啟難堪的。

然而虞冉卻看得驚心

動魄。

且不論那女子身段窈窕玉潤,就隻那幾隻彩蝶便已經征服了她的心。彩蝶雖小,但居於整張畫的中心,用色用調都頗為獨特,乍一看便還以為那彩蝶是真的,隻不過是不小心落在了畫裏。

虞冉不知不覺地伸手去抓蝴蝶,登時惹來旁人的一番大笑。她便一羞,丟下扇子跑了。

等再出現在席上時,她已經擬好了詩,寫在了紙上。那詩……她竟然快想不起來了,好像叫什麽“蝶仙”。

不過,詩雖然不好,卻因此換來了一樁姻緣。

虞太傅與張禦史家即在這次的宴會上,結下了二人的婚約。

此後,張啟便時常來太傅府,而她也偶爾會受邀去張禦史府。不過畢竟男女有別,這種交往很快在她八歲的時候就停止了。此後再見張啟,就總有一道隱隱約約的屏風隔著,見不到真容。

到如今,她已想不起張啟的麵容。所以就連那日撞轎,她都不敢看他一眼,哪怕……他已死了。

虞冉閉了閉眼,腦中的一切與當前的自己看到的,好像恍如隔世。她恍惚地覺得,自己仍然七歲,隻是來參加張禦史府的一場普通家宴。

“進去吧。”拓跋玉息道,拉著她進了大門。

張府的管家一路引著二人來到祭祀的主堂,為張啟上了柱香之後便出來了。

管家十分誠惶誠恐地道:“殿下與王妃娘娘千金之軀來給我家公子上香,小的們實在惶恐。老爺已在廳中備下薄酒,還請殿下與王妃娘娘賞臉。”

拓跋玉息用目光征詢了一下虞冉的意見,見虞冉點頭,方道:“那就有勞管家帶路吧。”

這些場麵上的應付是十分必要的,張禦史是太子餘黨,因為虞太傅牽扯甚深,故而並未被斬草除根。但在皇帝心中,這兩株草,遲早是要拔掉的。所以從另一方麵來說,其實拓跋玉息執意要娶虞冉為妻,便已惹來了皇帝的猜疑。

若非想瞞住張啟的真實麵目,拓跋玉息根本不會來這一趟。他強壓下心頭的厭惡與憎恨,想的隻是要為虞冉留住心底最美好的過往。她的記憶一旦恢複,

對於她來說,無疑一切都會天翻地覆,虞太傅的絕情冷漠以及整個皇族帶給她的陰影,將會像夢靨一樣纏著她。所以,張啟將成為她記憶中最美的一抹風景。

虞冉舍不得毀掉,他,同樣也舍不得毀掉。

離開祭祀主堂,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便來到了張府的雅廳。裏麵侍女們雲雲,來去匆匆間已經準備出了一桌素宴。一位灰須的中年男子在門前立著,似乎早已等候在那裏。

“拜見殿下千歲千千歲……虞王妃,千歲千千歲。”張禦史已過中年,但看起來要年輕很多。他身板硬朗,走起路來虎步生風,一看便是有些功夫底子的。

在看到拓跋玉息與虞冉一行過來時,他便早已拜下身去行禮,好像顯得十分虔誠。

拓跋玉息走前幾步托住他:“張禦史免禮,進去說吧。”

張禦史便直起身子,目光像是不經意間地從虞冉臉上劃過,然後引著二人走上台階,進了雅廳。

“家中有喪,老朽隻備了些薄酒,還望殿下與娘娘不要嫌棄。”張禦史道,將拓跋玉息讓到主座。

虞冉挨著拓跋玉息正要坐,忽然從屏風後匆匆過來一個侍女,似乎是看到有人在這裏,慌了手腳,將手中端著的一道醋汁素鴨絲給灑了出來。這一灑不要緊,要緊的是酸溜溜的醋汁潑到了虞冉的裙擺上,形成了幾滴像是浪花一樣的深黃色汙漬。

那侍女嚇得一下子軟在地上,手裏的菜也端不住了,“嘩啦”一下摔在了地上。

“求娘娘饒命,求娘娘饒命!”她立刻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朝著虞冉猛磕頭。

張禦史臉都氣紅了:“這沒眼色的東西,來人,拖下去杖斃。”

“老爺饒命……嗚嗚嗚……老爺饒命……”侍女嚇得死活也不起來,整個人就像是趴在了地上。

“隻是一些小汙漬,張禦史不必大動肝火。”虞冉緩緩道,“讓她帶我去換洗,服侍不周到的,再罰不遲。”

虞冉這樣一說,張禦史自然不好拂逆。便著那侍女將虞冉引了下去,再坐下時,嘴角忽而噙上了一抹冷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