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若如初見
那日，清平漫步回文清宮，碧瑤抱著清平的七弦烏木琴，不緊不慢的跟在清平身後一步之遙，她快，她也快，她慢，她也慢。兩人一前一後，繞著文清宮紅色的宮牆走著。
眾所皆知，文清宮是皇上特地單獨賜給清平公主和九皇子的，九皇子與清平一母同胞，兄妹二人獨占一宮，可謂史無前例。
文清宮後來也曾住進另一位公主瑞孫清思，與清平公主感情深篤。如今，九皇子成年開府立邸，清平公主適驃騎將軍，偌大的文清宮到隻剩下清思公主獨居了。
住了十多年的文清宮，清平清楚裏麵的一草一木，峨峨殿宇錯落，紅牆朱簷碧闌幹，高高低低的亭台樓閣連綿，裏裏外外四處種滿了梅花，成片成片的梅花盛開，眾芳搖落獨暄妍，疏影橫斜，占盡大周後宮的風光。尤以綠萼梅最美最多，清平母妃一直最喜綠萼梅，皇上賜予封號梅妃。
清平剛回到文清宮宮門口，就看到彤彤夕陽下，靜靜站著著峨冠博帶玄黑朝服的霍淩寒，貴氣天成之勢，衣袂飄飄，燦然生輝。
與凱旋那日鎧甲重劍下的器宇軒昂相比，退去沙場戾氣，霍淩寒剛毅中帶了些貴氣和清和，遠看那修長筆直的身影，倒像足了誰家貴族風流子，風流倜儻，貴不可言，羞煞女兒家，折梅還相顧。
那時清平若轉頭，就會看到快速消失在宮門轉角的鵝黃衣角，但她沒有，她看向站在落英繽紛的梅樹前的霍淩寒，也沒留意到他腰際的九曲青玉和懸垂於玉下的墨色絲絛齊齊顫曳，那是行走甚急後的搖曳。
隆冬歲月，梅花迎著寒風昂然盛開，砌下落梅如雪亂，清幽的芬芳浮動在黃昏淺韻裏。落梅揚揚飄舞，因風亂入袖，樹下的男子望著宮裏的梅林出神，周身縈繞著叱吒風雲的將才氣魄，但嘴角輕揚，給人種含笑的錯覺。
他回首，兩個人對視了一會，清平總覺得似曾相識，刹那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她想這個人她在那見過的。
他清越的聲音很好聽，謙謙微笑，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清平，你是個驕傲的孩子。”
她著一襲素淨的月白宮裝，靜靜的站在那，宛如白茫茫的
雪地裏那枝頭上冰清玉潔的梅花，一片冰心，入骨三分清冷，霍淩寒想，這是一個可以站在雲端白衣飛揚的女子。
從盛寵到門庭冷落，她似乎沒什麽改變，若非曆經陵穀變遷，哪來這般從容淡然？這世上聰明的女子很多，美貌的女子也很很多，但霍淩寒從沒見過一個少女這般年紀輕輕，聰明絕頂又有傾城之色，更出塵的是能做到榮辱不驚。
在這深宮看盡也曆經起伏，她還保持著初心，一時意氣為一個本素不相幹的女子，搭上了皇上的寵愛。
這樣的一個女子，她救了妹妹性命，霍淩寒沒有理由不欣賞，不讚歎。
清平正拈了一枝梅花閑閑的賞玩著，聽聞霍淩寒的話，捏著梅花枝的手突然一鬆，梅花枝脫手而去，嗚嗚的搖晃，粉色的梅花瓣紛紛揚揚的飄落，許久枝頭才逐漸平息，還是那亭亭玉立的風姿。
清平抬頭淺笑，似問非問，淡淡地說道，“哦？”
兩人相視一笑，他懂她，她也懂他，便不需要再多一句言語。
霍淩寒心照不宣的一笑，另言其他，“淩寒感激不盡，但有淩寒在一日，必保公主萬全。”
他從從容容的對曾經大周朝最尊貴的公主說他能保她萬全，這個男人何等自信，何等氣魄，霍淩寒是這樣自信到自負的男子，但清平知道，霍淩寒想要的必然能做到，他說的是真的。
旁人都覺著公主金貴無雙，卻不知天威難測，旦夕禍福，尤其是像清平這般沒有外戚勢力的皇女。反而手掌軍權的霍淩寒，那是開疆擴土的棟梁，任何一個帝王都是求之若渴。非但當今聖上倚重，往後太子登位，霍家必然也還是一門顯赫。
而太子，與清平和九皇子感情淡薄，人人皆知。有霍淩寒這一句話，皇上大去後，霍家也必然能保她性命無虞。
夕陽下，梅樹前，他們相視而笑。
後來碧涵無數次回憶起他們的初見，都在想，人生若隻如初見，她雲英未嫁，他風華正茂，相見歡，本該是成就男才女貌的千古佳話。
隻可惜，人生從不如初見。
看著清平一直深思的模樣，碧涵隻得幽幽
的一聲歎息，無奈的搖頭，已伺候清平梳洗完，悄悄的退了出去，回手靜靜的掩上門。
這一夜，是清平第一次在皇宮和皇家行宮以外的地方就寢，剩下的一隻龍鳳燭，在陣陣寒風裏被吹得時明時暗，總讓人疑心那飄搖的火苗下一秒就要熄滅了。
看著清平長大的蘇嬤嬤一向嚴肅不多話，昨兒卻一再叮囑清平說，一雙龍鳳燭要自然燃盡，方是吉祥如意，意寓夫妻順順利利雙雙偕老。
清平卻不大在意，躺在柔軟的大床上，望著頭頂靜靜懸垂下來的淺粉色垂地華美錦帳，想著她謀劃了十年的心血，全都功虧一簣，土崩瓦解，想著以後這就是她的家了，清平這樣想著終於闔上眼，不多時就蹙著眉睡著了。
也許是因為太累，也許是因為，她終於飛出那個牢籠了。
第二日天際露出一抹魚肚白，才蒙蒙亮，景色尚依稀晨霧中，清平就醒了，想著今日要同翁姑見麵，也無心再重新入眠。
聽到清平翻身的動靜，守在外邊的碧涵，快速但輕手輕腳地走來，輕輕挑起淺紫煙羅紗簾一角，見清平醒了，正半眯著眼眸側倚著，才利索掀開紗簾進去，淺聲低語，“公主醒了？雖說按我們大周禮法，公主下嫁第二日，翁姑要來拜見。可這會時辰尚早，公主不再睡會嗎？”
公主出閣謂之下嫁，這裏頭終究有個君臣之道。隻是清平近來淺眠，起得還是太早，遠未到同霍淩寒的父親鎮國公等人見麵的時辰。
清平搖頭，“不了，我想起來走走。”
“也好，外邊空氣很是清新，沁人心脾。奴婢剛從院子裏頭經過，那梅花開得極好，可不比宮裏的差呢，”碧涵服侍清平起來，又念叨了句，“現在起了，午間再補一覺就是了。”
外屋的丫頭早聽到裏麵的動靜，魚貫而入，熟練的各司其職，服侍清平洗漱用膳。
略略吃過早膳，清平就帶著碧涵走在浩大的公主府裏。
禦賜的公主府極盡綺麗奢華，處處溢光流彩，亭台樓閣，座座都是翹蓋如翼，步簷出廊，處處繁花似錦。又引來河水修建九曲玉清池，窮盡宏偉，普天下之壯觀華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