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針鋒相對
現今的公主府是清平及笄那年，皇帝賜給她的生辰禮物，與皇宮兩兩相望。那時聖眷正渥，皇帝陛下舍不得清平公主成婚後遠離皇宮，故而特特作為清平成婚後的府邸備著的。
清平想，父皇大概也以為他會寵她一輩子吧，畢竟當年母妃因救駕而死，讓父皇感動兼歉疚，整整寵愛了她兄妹十五年，隻是多可惜……
人人都知一個月前，一向深得皇上寵愛的清平公主不知何故觸怒聖上，龍顏大怒，清平公主被罰禁足了半個月，此間霍淩寒成為最炙手可熱的新貴，此間準駙馬葉叢雲病死。至此而後，清平徹底失去皇上的寵愛。這府邸一早賜下的卻不好收回去，還是讓她住了進來。
清平眼神有些迷蒙，再後來，就是她嫁給霍淩寒了，她親手斷送了自己的幸福，也斷送了霍淩寒的幸福。
若是當初沒有賜這公主府，以現在父皇對她不聞不問的境況，下嫁後或者要住到霍府去也未可知，哪裏還能在這繁華的帝都占得如此大的府邸呢？清平涼涼一笑。
清平正這麽想著，忽而聽到有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隔著青翠的灌木叢雖未見到人，但想必是霍府的人來了，打量了下自己一身素裝，終究是婚後頭一回見麵，何況就這麽在花園裏頭遇見也不像話。故而就對碧涵示意一個眼神，碧涵頜首一笑，心領神會就打頭走了過去。
清平正抬腳要反方向走，卻聽到一個尖細的婦人聲音酸酸的道：“國公，想您貴為鎮國公，如今卻要給一個晚輩請安，妾身真是感到難過……”
清平抬出的腳就又轉了回來，伸出兩根玉指輕輕的撥開眼前繁複茂盛的枝葉，就看到以鎮國公為首的幾個人。
可不正是鎮國公帶著妾室的王夫人，以及女兒霍槿菀、女婿蘇顏離，一同來公主府給清平請安。
霍家乃世襲貴胄，承襲公爵之位，現今的鎮國公是霍淩寒的父親霍嚴業。這鎮國公清平倒也不是第一次見，鎮國公時年年過不惑，濃眉冷麵，不苟言笑，臉色略為灰敗，神情有不合年歲的滄桑。
落鎮國公後一步的，是一個約莫三十左右滿頭珠翠閃亮的婦人，著一襲暗紅百花爭豔蘇繡千水裙，很是明豔搶眼，說話的就是此人，說著還抬起袖子裝模作樣擦拭了下眼角。
這是鎮國公府裏的夫人，雖說是妾室，但比之正室隻差了一個扶正的手續而已，比鎮國公小了十一歲，頗有老夫少妻的意味，長得又明豔動人，很是得鎮國公寵愛。膝下有一子已經八歲，這日說小公子受了風寒倒是沒來。
清平眼睛微眯，長長的睫毛一顫。若不是這個女人挑事，她的世界就不會有葉叢雲這個人，二十年來清平作為最受皇帝寵愛的公主，最後落得不得不嫁霍淩寒保命這樣的結局，亦是全因葉叢雲而起。
歸根結底，如此下場，王夫人功不可沒，清平心裏就有些蒼涼。
再往後一步就是霍槿菀和蘇顏離這對新婚小夫妻，霍槿菀身上有一股將門兒女的爽朗英氣，僅以一支銀簪挽發，一身紅裝利落，錦帶束腰，踏一雙天青色小朝靴，英姿勃勃，讓人不由得眼前一亮，見者無不讚一聲巾幗英雄。
不過，霍槿莞文武雙全，是個傳奇的才女，文筆磊落大氣，萬千男兒都及不上她。
清平微微的皺了皺眉，如此英氣的風姿，再著上男裝，與那人著實是有五分像的。否則，清平又怎會寧願拚盡一切也要救她性命呢？
而蘇顏離，清平冷漠的撇過頭去沒有看他，霍槿菀和蘇顏離都不是清平想見到的人，尤其是蘇顏離，那是清平心底的一根刺。
卻說霍槿菀正要跨步邁上一個台階，蘇顏離自然而然的伸手虛挽了一下，霍槿菀回眸一笑盼顧生輝，蘇顏離回之一笑，兩人對視看起來情意濃濃，好不令人羨慕。
清平撥著枝葉的手不由得就緊了緊，嘴角一個冷笑，這對恩愛小夫妻的鶼鰈情深，可是都建立在自己的悲慘上的呢。
那廂鎮國公聞王夫人之言，果然麵色一寒。
鎮國公生性傲慢，不屑結交盟友，除了皇帝，就不曾對人低過頭，得罪官僚無數，在朝裏很是被排擠，仕途頗為艱辛，至今還能在朝堂立足，多半是靠皇上念著霍家滿門男兒血灑戰場的悲壯。如今兒子戰功赫赫，霍家可謂揚眉吐氣，卻不料立時嫁進一個公主，讓他不得不馬上折腰。
見此，清平那淡淡的冷笑就變成勾起一個彎彎的弧度，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她是大周朝金枝玉葉的公主，是任何人都改變不了的事實，由不得他不低頭。
此時碧涵已經到了他們跟前，十分恭敬的笑著行禮請安，“公主遣奴婢來迎接國公和夫人。”
鎮國公冷哼一聲，竟然視而不見怒然摔袖而去。
王夫人緊隨其上，在與碧涵擦身而過的時候，堪堪往左一步，衣袖就拂過碧涵的臉，王夫人回首對霍槿菀冷笑了下。
霍槿菀不解的微微蹙眉了下，雖然立馬心道不好，卻還沒反應過來王夫人要做什麽。
那王夫人當下回手就是一個巴掌，扇得碧涵臉上紅腫的五個手指印清晰可見，怒然吼道：“大膽賤婢！竟敢不知分寸，弄髒了我的衣袖，找死！”
碧涵跟著清平十年，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可手還是扶著紅腫的臉，一刹那不敢置信的微微的一愣。她雖是宮婢，但清平待她甚好，清平又深得皇帝寵愛，連帶皇後都對清平身邊的人分外照顧，說是宮婢，卻是文清宮的半個主子，哪裏被人這麽劈頭蓋臉的打過？
但碧涵畢竟是在深宮待了十年的碧涵，立時放下手，謙恭的將身子俯的更低，像極了被厚厚的積雪壓得彎腰著地的殘枝枯葉，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霍槿菀一怔，霍槿莞曾經在文清宮住過一陣子，同碧涵頗有感情，故而深知王夫人是因為自己遷怒碧涵，想也沒想，第一時間的反應是同以前那般伸手想扶起碧涵，動作自然親昵。
但碧涵微微一閃躲，把頭低得更低，語氣疏離，波瀾不驚恭恭敬敬地道：“奴婢身份卑賤，不敢勞煩霍小姐。”
霍槿菀與蘇顏離雙雙神色一黯，霍槿菀勉強笑了一下。
遠處匆匆趕來的蘇嬤嬤，老練得沉靜如湖的眼眸隻瞥了一眼碧涵，已經禮數周到的為鎮國公引路，“鎮國公，這邊請！”
霍槿莞和蘇顏離望著鎮國公和王夫人離去的背影，歉意的看了一眼碧涵，不得不匆匆跟了上去。
清平望著遠去的一行人，手驟然握緊，將葉子都捏出綠汁來，目光冰冷如寒冬瓦棱上倒掛的鋒利冰淩。
碧涵已經重新走到她身邊，擔憂的看著清平，“公主，大局為重，犯不著為了奴婢與駙馬傷了和氣。”
清平涼涼一笑，寒聲道：“碧涵，你跟著我十年，連我父皇都不曾給過你臉色看，他霍淩寒麵子就這般大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