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酒入誰人腸

“可卿你這裏可是釀了梅子酒?”晚飯時分,寧辰風貌似不經意地問道。雖然月湄進府,但是他幾乎每日還是會回來和方可卿一同用餐,偶爾也會談談琴譜,勸她不要因為商戶的事情過分勞累,如此種種,和過去看起來倒也一般無二。

除了那日小蝶一事,寧辰風下意識地掃了眼周圍,果然隻看到雲煙一人在旁邊侍候著,不見小蝶的蹤影。心裏忍不住苦笑了下,還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那小丫頭的氣看來一時半會兒還是消不了的。

不過,雖然答應了湄兒,但是如何能夠做到不傷害可卿的情況下要到梅子酒,這點上寧辰風是並沒有什麽把握的。

這女子的玲瓏剔透,如今他是越來越明白,那夜小雨過後,天氣微寒,她站立在一棵樹之下,兩行清淚,那樣的場景看過一次之後便再也不能忘。他一直期待著對方能夠對自己動情,然後方可卿不為所動。

他一麵難過,一麵慶幸,這樣的話自己就不會傷害到對方。

但是自從那個時候開始,他開始明白,即使方可卿對自己不存在愛情,但她是他的妻,他便成了她今生最為接近的那個人,終究,還是會傷人的。

所以在月湄最開始提出的那個瞬間,他腦子裏的第一反應便是拒絕。因為他也明白,月湄斷斷不是為了一壇酒的原因。這梅子酒就算再好,月湄她什麽好酒又沒有見過?女人之間的某些東西,自然是女人更為清楚,他寧辰風可以感覺到的,方可卿自然也會。

就是因為這樣,他想了好多種開白場,還是覺得不如直接來說更好。但開口,還是隻能說了一半。

方可卿明顯有些驚訝,自己釀造梅子酒的確是事實,但是寧辰風應該不知道才對,自己記得對方並沒有看到過。

那青梅酒是母親的最愛,在梅山的時候,每年的這個季節,母親都會帶著她親手摘下飽滿嫩綠的青梅,洗幹淨泡到酒中,直泡到那青梅本身猶如喝飽了酒一般圓圓滾滾的時候,再將酒一點點到處,貯藏好。

也許是因為骨子裏麵的遺傳,也許是因為那樣美的場景見了多了,她便也有了釀造梅子酒的習慣。且那甘甜的味道,一直都是最愛。

又細細想了下,想到那日自己喚雲煙和小蝶幫忙將泡好的梅子酒裝入酒壇之中貯藏,剛好月湄來看自己,心裏便多少明白了一些。心中的某個角落就好像也泡在梅子酒之中,變得漲漲的,但表情上卻還是一片雲淡風輕。

“是,閑著的時候和雲煙,小蝶一起釀的。”似乎是下意識地,想將自己和梅子酒扯開關係,這樣的話,是不是就可以減少傷害?這種下意識的保護從什麽時候起呢,就在自己的身體裏紮了根,生了枝,原本以為到了這裏就會逐漸枯萎,如今竟開出了花!

寧辰風仔細端詳了下眼前的女子,頭發隨意地盤起,有幾根已經掉落了下來,軟軟地搭在她潔白的脖頸上,更顯得歲月靜好。她今日沒有上妝,就連那眉眼也是一絲青黛也無,但更顯出一種清水出芙蓉的

清新,精致的五官放佛上蒼的恩賜,整個人看起來就好像一枝含苞欲放的清荷。

不需要開放,就已經足夠美,有足夠得清淡高貴。

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妥的神色,即使是那日自己處置了小蝶,之後回來,她待自己也一樣是之前的態度,並不能看出有任何的不同或者是假裝。

隻不過,那一日可卿出來維護小蝶,是他沒有想到的。寧辰風當然沒有真的想過要將小蝶就那樣逐出府去,不說其他,單單憑著小蝶服侍了自己這麽久,他寧辰風向來憐香惜玉,自然是不會如此狠心的。當日那樣做,一來是為了讓府裏麵的下人都明白,月湄不是誰都可以動的,就連月湄身邊的人也是。二來,也是為了讓月湄出口求情,那女子雖然慣常尖酸刻薄,但心底的善良他結識了這麽久還是知道的。

這樣的話,也可以化幹戈為玉帛,他原本也樂得看見月湄總是三五不時地去找方可卿。畢竟,隻是和賬本在一起,他想著,都覺得那樣的日子必然枯燥無比。有一個年齡相仿的女子可以聊聊天,自然是好的。

不過最後自己的一番盤算全部都被打亂,倒也讓他看到了這女子截然不同的一麵。

寧辰風笑笑,放緩了語氣問道:“那可否給我一些?我也想嚐嚐你的手藝。”

“雲煙,取一些已經到日子的梅子酒來。”方可卿毫不猶豫地吩咐道。

那梅子酒被盛裝在白色的瓷瓶之中,倒入白色瓷杯,青青的顏色映在白色上顯得格外清清涼涼,還沒有品嚐,就讓人覺得沁人心脾。青梅和酒香混合在一起,在四周繚繞,味道明明很淡,卻放佛無處不在。

雖然寧辰風是愛酒之人,但過去大多數時候能夠吸引他的往往是那種濃烈的酒,尤其是北方的一些烈酒,更是讓他喜愛不已。如今這清爽的放佛和酒並不沾邊的青綠色**卻勾起了他的酒蟲,隻看了方可卿一眼,他便迫不及待地品嚐了一口。

隻感覺到自己的四肢百骸都猶如被滋潤了一般,梅子酒在自己的身體裏流轉,整個人都覺得清爽了起來。那種甘甜,一點都不膩,從嗓子直接滑下去,一點停頓都沒有。然後淡淡的酒精味道開始從舌底返上來,有一點辛辣,又被甘甜中和了去。

果然是好酒。

這個時候,寧辰風甚至覺得,湄兒並不是為了無理取鬧才和自己開口要這酒的。不過,當他的杯子見了底之後,卻不知道如何和方可卿開口了。

方可卿隻覺得寧辰風再喝下酒之後眼神就發生了變化,過去他的眼睛總是黑亮亮得燙人,讓人不敢直視。而現在,他就好像是一頭小鹿一般,黑色的眼睛濕漉漉地望向自己,竟然好像是在撒嬌。

雖然不覺得燙人,但還是下意識地別過臉去。

寧辰風卻往前湊了湊,將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手掌之中,暖暖地說:“想不到可卿除了彈得一手好琴,還有這樣的手藝。你還有多少東西,是要讓我驚歎的呢?”

這句話原本不過是應時應景

的一問,卻讓方可卿無端地緊張了起來。眼角就忍不住瞥向自己的書桌,看到那上麵整整齊齊地擺放著文房四寶,並沒有其他物件,這才鬆了一口氣。

卻馬上聽到寧辰風再次問:“能夠再給我兩壇這酒?”

“自然是可以。”方可卿在心裏想了一下每壇酒貯藏的時日,有些為難地說:“不過算算日子,現在已經到了日子的,也就隻有一壇了。”

“一壇便夠了。”寧辰風馬上說。

方可卿分明看到那男子眼裏突然的緊張和放鬆,寧辰風並不是一個容易流露自己感情的人,這一點她現在已經確認了。雖然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他都會有一些小心,但是更多的感覺是在照顧自己,聲音裏也常常都是暖意。但今日,卻有些緊張。總覺得似乎有哪些不對,又想到他是從何處得知這梅子酒自己也在釀,心裏便明朗了許多。

卻沒有將自己的手從對方的手中抽出,隻吩咐雲煙:“煙兒,你和小蝶,將那一罐也取出來吧。”

“小蝶的事情,謝謝你。”寧辰風捏了捏她的手,在方可卿的耳邊輕聲說道。

她的麵上卻馬上飛起了紅霞,似乎被漂染過一般,被男人呼出的氣體所沾染過的耳垂仍然能夠感覺到明顯的酥麻,方可卿覺得自己放佛在陽光下無所遁形一般。隻能局促地點了點頭。

他這樣說,就證明那日,他並非真的篤定心意要將小蝶攆出去吧。這樣的話,那小丫頭最近幾日的鬱鬱寡歡倒也有的解決了呢。

“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麽又要了一壇?”雲煙剛回了句“是”走到門口,就聽到寧辰風這樣問自家小姐。她原是不該停留的,但是這問題,雖然小姐不問,她卻是想要知道的。若是想喝的話,大可以回到小姐這裏來喝,若是帶走,是要給誰?

女人都是一種天生有直覺的生物,並且格外相信自己的直覺。雲煙雖然平日裏大大咧咧,但是涉及到自己家小姐的事情,總是要多留幾個心眼。

方可卿卻是有一會兒沒有說話,然後淡淡地說:“我想,是月湄姑娘想喝吧。”

問的時候是擔心以月湄那樣的性格,斷然不會喝了之後就滿足了事,定然還要在這府裏大肆宣揚。那樣的話,倒不如他自己說出來比較好。總覺得,那樣的方式會更加傷害到眼前的這個女子。

但是方可卿這樣淡淡的開口,似乎並不介懷,又似乎將所有的情緒都隱藏了下去,反倒讓寧辰風有些後悔自己要問這個問題了,但終究還是隻能認命地回答一句:“是。湄兒她懷孕的時候想要喝些梅子酒。聽說你這裏的極好。”

“憑她是誰?”雲煙一下子就火了,也忘記了小蝶那日的教訓,風風火火地從門口回到寧辰風的麵前,竟然連敬語都不用,就直接說:“小姐就算看起來好欺負,也不是一個給她釀酒的下人!”

話一開口就已經開始後悔了,雖然是氣不打一處來,但是眼下自己這般,恐怕要給小姐帶來麻煩。雲煙已經噤了聲,立在一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