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酒醉兩香閨

但不管是方可卿還是寧辰風都沒有出言責怪。方可卿隻再次用那樣淡的放佛沒有任何波瀾的聲音輕輕地問道:“她要,你便要給麽?”

“那我呢……”這句話終究還是咽了回去,因為沒能說出口,隻能在自己的身體裏來來回回地晃蕩,不時戳到自己的某些柔軟的部位,感覺到一些淺淺深深的疼痛。

寧辰風下意識地將手中的小手攥得更緊,似乎不這樣的話,對方就會一下子消失。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她的表情上並沒有半分不對,甚至就連語氣也和平日裏一般無二,自己的內心卻迅速地升騰起一種心疼的情緒,太過龐大,竟然讓他有一瞬間隻想不顧一切地將眼前的女子樓入到自己的懷中,再也不放開。

這樣靜默了很久,寧辰風小聲說道:“我欠她的。可卿,你知道,她懷著身孕,多少有些無理取鬧,你多擔待一些,可好?”一句話,斷了幾次,說得越來越輕柔。

方可卿卻隻是問:“你知道她是無理取鬧,卻還是會給,是嗎?”

不重不輕,卻猶如鞭子一般抽打在寧辰風的心上。這女子從來不爭不搶,得之我命,失之我幸是她最大的信念。但如今,卻清清淡淡地問出這樣的話來,想來這些日子她也必是受了委屈的。

寧辰風很希望這個時候將對方攬到自己的懷裏,軟語安慰,但是卻更為知道,這樣的委屈也許還會有更多,而他並不能避免。

“是,我欠湄兒的。”寧辰風隻是這樣重複道。

方可卿抬起頭來,看到眼前男子黑亮的眼神注視著自己,仍然是那副放佛受傷了的打狗一樣的神情,似乎在祈求自己的諒解。她似乎瞬間就覺得釋然了,也許他和月湄之間真的有一些什麽大家都不知道的虧欠。而他還願意解釋,那也就夠了。

畢竟,先遇上的,是他們。自己就算名正言順,也輸給了時間。

寧辰風注意到方可卿竟然笑了,如同吹麵不寒的楊柳風一樣,那笑容雖然淺淡,但卻真實地存在,讀不出來苦澀的味道,卻也讓人覺得無端地升起一種悲傷的感覺。

想要說些什麽,想將剛才的種種顧慮全部都拋擲到一邊,眼下什麽都沒有這女子看起來這麽脆弱的微笑更讓寧辰風動容。他下意識地靠方可卿更近一點,卻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到女子不染塵埃的聲音:“雲煙,將釀好的酒取一壇給辰風吧。”

雖然不滿這樣的結果,但雲煙也知道自己無力回天,隻低低地應了一聲就轉身出去了。

“謝謝你。”寧辰風格外真誠地說了句。

方可卿此時臉上已經恢複了正常,語氣也是:“我是你的妻,這是應該的。”

他便覺得這一句話將他的萬語千言都堵了回去,幸好雲煙很快取了酒回來,他便馬上離開了。竟然有幾分倉皇而逃的感覺在裏邊。

離開自己居住的小院有一定距離之後,寧辰風才仔細端詳手中的這壇酒,不大,是不常見的白色酒壇,看材質應該不是單純的陶瓷,有一些玉的光澤。這種酒壇他不是第一次看見,最初看見的時候他還是一個談不上意氣風發的小少年,梅山腳下,自以為天地廣闊,沒有何處是自己去不了的。

嘴角扯起一絲無奈的笑,一晃已經十年的時間,所謂自由,還是要苦苦爭取的事情。

思及此,連頭也不回,便趕至月湄的住處。

看到夢寐以求已久的青梅酒,月湄整張臉都笑成了花,如寧辰風所想,她的確有著不良的動機,總是想著以各種方式來激怒那個女子看看。那女子發怒的樣子一定會令人驚豔的。但是對這美酒的向往卻也沒有半點假裝。

“弄玉,快來擺筷子。”此刻她熱情地招呼,若不是懷著孕,自己不好來回走動,恐怕現在都

急急地自己動起手來了,“輕容,將我之前讓你準備好的小菜都擺出來吧。”

“果然被湄兒你算計了,就連下酒菜都早早準備好了。”寧辰風故意擺出一副哭臉,“還讓我苦苦哀求,依湄兒和可卿的交情,自己開口不是更好?”

“我可不記得我和可卿姐姐有什麽交情。”月湄一邊擺著東西,一邊回道。

弄玉剛好取了一些不知道是什麽植物的葉子過來,聽到這句話便cha了句:“你這聲可卿姐姐叫的這般親昵,說是沒有交情怎叫我和辰風相信?”

“biao子無情,戲子無義。”月湄仰起臉,雖然說這這樣的話,但是她的表情看起來一副浪漫天真的樣子,嘴角甚至噙著笑容,“湄兒算是半個戲子,怎麽弄玉你不知道麽?”

被噎了一下,弄玉也不氣,隻用筷子輕輕地敲了敲湄兒的頭:“你肚子裏的那位可長著耳朵呢?”又故意低下頭,湊到月湄的耳朵邊,用其他人聽不到的聲音說:“你做戲的時候什麽樣我可是見過的。湄兒,別聰明反被聰明誤,到最後後悔才是。”

抿了抿唇,月湄沒再多說話。

倒是寧辰風有些驚訝:“喲,還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什麽時候你竟然藏了這一手,竟然可以讓我們湄兒閉嘴了呢?”

“喝酒。”月湄隻幹脆利落地cha了兩個字,言語中忿忿之意一看便知道很薄。

而同一時刻,另一處香閨,方可卿看著站在一旁不敢多說半句話的雲煙,雖然她的臉上分明寫滿對自己的擔心,但是第一次,她不想為了讓對方安心而做出一副無事的樣子。更何況,她的那張臉,原本什麽都不做,就是一副無風無雨的樣子。

“雲煙,也取一壇梅子酒來給我。”她輕輕地吩咐道。

雲煙一驚,馬上勸道:“小姐,最後一壇釀好的酒已經給了姑爺,剩下的都是還沒有到時日的……”

“沒事的。”方可卿笑笑,嘴角弧度微彎,“取來吧。”

“小姐,沒有釀好的梅子酒現在酒xing很大,小姐你不善喝酒,喝了會醉的。”雲煙趕忙勸道。這梅子酒,她看著二夫人釀了好多年,如今又看小姐,梅子酒的脾xing她是再清楚不過的了。梅子酒貯藏的過程中,其酒精的濃度會逐漸降低,被梅子的味道包裹進去。但是還沒有到日子的時候,酒精的效用卻是最高的。

有一種藥,便是取釀造之初的梅子酒,借的就是它的酒精之烈。

“煙兒,就權當做是縱容我一回,可好?”方可卿抬起頭,一雙狹長的丹鳳眼裏有若隱若現的濕意,貌似祈求。語氣也加上了平日裏沒有的撒嬌的語氣,這樣的方可卿,任誰都招架不住。

果然,雲煙歎了一聲,便徑直出門去取了。雖然會醉,但是有時候也許醉了更好。她一直都覺得,小姐和少爺之間,即使沒有那麽深刻的感情,她和小蝶的某些揣測也不會是天地之差,在他倆之間,一定存在著什麽。

如今看小姐這個樣子,果然是有些不足與外人道的情緒在。

雲煙記起以前每逢梅雨時節的時候,二夫人便也是這樣,取一壇不足時日的梅子酒,盛在白瓷杯子中,一杯接著一杯,不久就醉了。淅淅瀝瀝的雨聲猶如穿成了線一般,而那醉了的女子就那樣睡在一片雨幕之中。看起來不沾風雨,卻又有幾個人知道彼時淒涼。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小姐越是避免著重蹈二夫人的覆轍,越是無力避及。

放下酒壇,雖然心中掛念,但是礙於方可卿執意要留下自己一人,所以雲煙也隻能離開了。現在這樣的情況,少爺肯定是在那西廂房和月湄姑娘把酒言歡,自是不能讓小蝶前去尋找。雲煙也隻能暗自祈禱自家小姐不要醉得過分才

好。

淡青色的**在白瓷杯中看起來既幹淨又無害,有青梅混合著酒精的味道在鼻尖縈繞,方可卿便想起了自己兒時的時候最貪戀的便是這種味道。

娘親是被自己纏著,所以才教自己釀造這種酒的。每次,她們釀造之後,娘親便會撥出那麽一兩壇來給她。那種味道,甘甜可口,一直是她兒時的最愛。並且不會醉,酒精的味道太過淺淡,接近於無。雖然有時候貪嘴,但是也沒有醉過。

方可卿那時候常常不明白,為什麽這樣甜美的酒也會讓母親醉過去,直到後來自己也慢慢了解了這青梅酒的種種,才明白,世上便是存在這樣一種東西,不足夠深,不足夠沉,便足以傷人,比如未到時日的梅子酒。而你用了足夠的耐心,足夠的時間去等待,等到它足夠得沉,也就能收獲那份甘甜。

所謂差別,那時候她和母親所喝的,便差在了那些時日上。

而現在,她和那個女子也是,她們之間有一道有時間鑄造而成的天塹,誰都無法逾越。就連這酒,也機緣巧合地差了些許的時日,這一次,還是她更靠前。

自斟自飲自酌,雖然辛辣,但是青梅的味道還是掛在舌尖。帶有某種蠱惑的力量,讓人忍不住一杯接著一杯喝下去。

看了看醉倒在桌子上的月湄,寧辰風還是忍不住有些擔心地問:“弄玉,她沒事吧?這梅子酒不是根本沒什麽酒勁才是嗎?”

弄玉狡黠地笑著,伸出手,手心上端端正正地躺在一片翠綠的葉子,寧辰風認出那葉子是方才弄玉進屋的時候拿在手中的,猜到了一點什麽,便說:“別故弄玄虛了,大神醫。”

“這是‘夜眠’的葉子,隻需要一點點,就可以讓人睡過去。”弄玉指了指月湄的酒杯,那裏麵還隱約可以看到一些葉子的殘片,“最重要的是,對身體無害。”

“讓月湄知道你算計了她,就有你好看的了。”寧辰風這才安下心來,將月湄抱到床上,小心低安置好。

他們都心照不宣,月湄雖然愛酒,但事實上在懷孕之後,她對肚子裏孩子的小心翼翼比其他人都要更多一些,平日裏的食物也不再隻吃自己喜愛的幾樣。所以今日鬧著要喝酒,必定是關於那人的事情又讓她心中鬱結。

梅子酒雖然不傷身,但喝多終究不好,弄玉這樣做,倒再合適不過。

“湄兒的命倒真是苦。”寧辰風帶著憐惜地歎了一聲,將已經徹底睡了過去的人抱到床上,小心地蓋好被子。卻見那睡著的人眼角滴下一滴眼淚,想來早就已經在眼眶中醞釀了許久,此刻醉了,失去了把持,才終究流了下來,就更讓人心疼了。

“貨物的事情,還是沒能查出來是不是秦王所為嗎?”弄玉問道。

看著寧辰風表情凝重地搖了搖頭,便知道事情不會是那麽簡單的。即使這些日子他們多了許多防備,但卻絲毫沒有減緩對方行動的速率,每次都是損失不大,但是日子久了,真的是不勝其擾。

“和秦王相關的事情,總要做得隱秘。湄兒還在孕中,這些事,以後還是少讓她知道。她今日鬧著要梅子酒,就定是想到了此事。”寧辰風的眉頭微微蹙起,“隻是可卿又受委屈了。”

“嫂子那裏,沒事吧?”弄玉早就察覺出了不對,礙於月湄在場,一直都沒有問。方可卿出身於望族,身份高貴自不必說。即使在這寧府,也是名正言順的少奶奶,釀酒雖是愛好,別無指摘。但若是釀的酒,被人隨隨便便要了去,甚至可以說的是是折辱了。

更何況,還是自己的夫君,親自為別人要了去。那女子心xing縱然再是無人可比,眼下怕也是要心傷。

寧辰風的眼神果然黯淡了下:“湄兒你先照看著,天晚了,我還是回去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