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我自傾杯,君且隨意

雖然因為這件事情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可以稱之為名副其實的醜聞,寧家二老雖然做出了妥協,但還是希望能夠將此事降低到最少的人知道。

“既然西麵廂房已經收拾好了,那隨便找一個晚上用轎子把她接進來就好了。”寧老爺至今也不願意提及月湄的名字,就好像這名字如果從他的口中說出來,就表示自己承認了這個人一樣。

坐在下方的方可卿聽到這句話,心裏放佛被什麽突然刺到了一般。也許是太相似,她不由得地就想起了十多年前的一個晚上,自己和母親,也是同樣在一個不被人知道的晚上悄悄地用一頂小轎從方府的偏門抬入。

從此,揚州少了一個名動天下的雲娘。

而身居在幽深的大院的她們,也無從得知,梅山腳下,有沒有去尋過她們的蹤跡。

“可以。”方可卿仍在愣神,寧辰風已經痛快地答應。

她更是驚得一下子抬起頭來,鮮少看到表情的臉上此刻卻分明寫著錯愕,寧辰風不知道為什麽,那雙望向自己的狹長的丹鳳眼,如果自己沒有看錯的話,竟是責備!

那夜他親身感受到這個女子在離他那麽近的地方轉身離開,越走越遠,心裏是被撕扯一般的疼痛,隨著距離的延長不斷加深。那種痛楚,隻需要一次,就再也不想嚐第二次。況且父親雖然清高,但為人坦蕩,做下的事情從不逃避。

這樣說,大部分還是為了表示對可卿的維護之意。

就連那日她看向自己的眼睛裏還清清澈澈,為什麽現在卻反過來責備自己呢?

“公公,這樣實在不妥。”方可卿的目光並沒有多做停留,她站起身對著寧老爺說道,“現在整個江蘇城都知道月湄姑娘懷了我寧家子嗣,偷偷摸摸地反而招人背後議論。既然辰風已經允諾月湄姑娘,公公不如也借此展示給大家我寧家的大度。”

雖然促使方可卿說出這番話來的是內心裏的惺惺相惜,但她格外清楚,所謂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原本是寧辰風該做之事,自己能夠選擇的是曉之以理,也唯有這,方能說服公公。

果然看事通透,寧辰風挑了挑眉,卻怎麽也沒想到可卿為何要站出來為湄兒說話。原本他答應,就也有著這部分的私心。滿城皆知,加上那凝翠樓是什麽地方?那就是一個晚上才熱鬧的歡唱,選晚上接湄兒過來那還不就是相當於昭告天下嗎?

再者,按照湄兒的性格,這點小鞋怕是還穿不到她的腳上。那位可是一個不穿鞋都敢跳舞的主兒。這一大堆的麻煩說到底都是她惹下的,也該讓她吃吃苦頭才是。

可卿就站在自己前麵一點的位置,青絲綸成一個最普通的婦人髻掛在腦後,但是絲毫不影響她的美。過去寧辰風隻覺得這女子五官精致,巧奪天工,因此傾國傾城。這一刻才明白她的美更多來自於氣質。

那也許並非與生俱來的,但是構成了她的氣質。

“那依你看怎麽辦才好?”寧老爺略一思忖,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關係,但是如果那樣的話,這裏麵受損失最大的就是可卿了。

所以也隻能將問題重新拋了回去。

“依兒媳看來,現在整個江蘇城都在看著我們寧家接下來會怎麽辦,稍有差池,就會被歪曲成另外的樣子。倒不如選一個黃道吉日,名人風風光光地抬了月湄姑娘進來,連名分也一起給了。”

“那依你看要給個什麽名分?難道是我寧辰風的正室?”未等方老爺開口,寧辰風突然冷冷地問道。最後一句甚至故意拔高了聲調。

也不知道為什麽,方可卿分析得很對很好,但她越是這樣冷靜,自己越是感覺內心裏怒氣翻騰,好像無論是自己還是整個事情她都全然不在乎一般。

他至今還能夠記得,當初在方府的正廳,她一個人抱著琴站在那裏,等待指示,似乎被所有人忽略,但她的眼睛清清冷冷,似乎滿屋子的人不過是空氣。

那時候他心有不爽,卻也不覺得難以忍耐。

而今,她的聲音清冷淡定,彼時此時,寧辰風的心境卻變了太多。

方可卿也是猛地一轉頭,這男子和自己說話的聲音一直都是帶有暖意的,第一次聽到這樣冰冷的調子,心頭驟然一痛。她在心裏思量難道是自己說錯了什麽,但是卻有不熟悉的委屈湧上心頭。

這種委屈太過久違,能夠追溯到的是還年幼的時候,她將姐姐從地上拉起,卻聽到她轉身向父親告狀“她推倒我!”

方可卿忘記了當年父親因此責罵自己的時候自己有沒有哭泣,但她知道此刻有眼淚從眼底逆流到心裏。

“逆子!你還嫌自己闖下的禍不夠多嗎?”

“你怎麽可以這麽和可卿說話?”

在她愣神的空當,公公婆婆幾乎同時出聲,就連一直對寧辰風多加回護的婆婆此時也明顯生氣。方可卿感覺自己那些眼淚還尚未在心底凝固就已經被融化,她端端正正地轉過身來,直視著寧辰風的眼睛說:“當然不能!”

她斬釘截鐵:“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許我不必做小伏低,她也不行。”

寧辰風感覺自己一直緊繃著的身體終於軟化了下來,這種斬釘截鐵的拒絕反而讓他安心,就連嘴角也不自覺地彎起一道弧度,倒是讓方可卿一愣,這男子,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如此難以捉摸?

不!也許他一直以來都是難以捉摸的,隻不過他隱藏得比其他人更深一些,方可卿很難想象,如果沒有那個賬本的話,她要從何處開始知道這個男人隱藏的東西。

“既然可卿承認是我的妻子,那麽這件事情就交給夫人你了。”寧辰風轉瞬笑得燦爛,剛剛的劍拔弩張在一瞬間分崩離析。

“那就交給可卿你來處理吧,辛苦你了。”雖然不是很明白這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但是寧老夫人仍舊覺得這其中有著某種不可言說的默契。因此也就著這個台階將此事交給可卿全權處理。

是她的話,就可以做到兩相周全。

“既然如此,那我帶可卿回去了。”寧辰風說完,也不等父母同意,牽了可卿的手邊走。

方可卿任由對方帶著前往不知何處,他雖然走得快,但仍舊會照顧

著自己的腳步,握著自己手的手心觸手溫暖。

也許是因為覺得這樣速度太慢,寧辰風突然停下身,打橫將方可卿抱在懷裏。看著她下意識地抓住自己的袖子嘴角忍不住扯起彎彎的角度,將她抱得更貼近自己一些。方可卿就一路聽著這男子穩健有力的心跳聲,耳邊很快泛起了紅。

寧辰風走得很快,等到停下的時候方可卿才驚覺他們已經來到了寧府的翠湖中心,他小心翼翼地將方可卿放在湖心亭的凳子上,方才開口說“可卿,對不起。”

這一聲“可卿”幾乎讓方可卿淩亂了,她不禁在心裏盤算,這對不起究竟包含了多少層的意思,是為了月湄的事情,還是今日的出言不遜,還是一直以來的不愛。寧府建築的初期,請了不少的風水先生,對整個府院的每一處都進行了規劃和設計,這湖心亭的風光更是最好。

此刻有風拂過臉麵,輕柔,沾染著水汽。

方可卿想著,肯定是因為那水汽太過濃重了,所以自己的眼角才會感覺到那麽真實的濕意。而下一秒,那裏被柔軟和溫熱覆蓋,寧辰風伸出舌頭,小心地tian去那剛剛留下來的眼淚。

然後他的唇落在她的眉心,眼皮,臉頰,最後流連在嘴唇上不肯離去。

方可卿感覺自己的全身都僵硬了,她不敢動,但是內心和大腦卻清醒無比。這一次的吻和上一次是那麽的不同,沒有暴虐肆意和掠奪,而是安撫,珍惜和流連,這裏麵不摻雜任何QY,是一個單純而幹淨的吻。

有那麽一刻,她覺得自己的淚水一定磅礴而下,但事實上她的臉上一片幹燥,什麽都沒有。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寧辰風終於重新直起身,但他的眼一刻都沒有離開過方可卿,他說:“可卿,我必不負你。”斬釘截鐵,似乎在說出來的瞬間就已經是既定事實。

那聲音其實很輕,在方可卿的耳膜上輕輕地晃蕩,她其實很想問問這個男子,所謂的“不負”指的是什麽,是將她安置在正室的位置上,除了公婆不必向任何人做小伏低,在這府中有著說話和決策的權力,是這些嗎?

如果隻是這樣的話,她可不可以不要?

但這樣的念頭隻存在了一瞬,就被風帶走了,她說:“我會好好接月湄姑娘進來,你放心。”心裏放佛真的沒有什麽感覺,她過去想,自己再怎樣裝作薄涼也不過是一個女子,最擔心還是遇人不淑。但是愛上這個男子之後,她才發現,原來愛情不是那樣,就好像母親會一直牽掛著父親。

此時,她在內心裏,更想對這個男子說的是:“我自傾杯,君且隨意。”

她想起那漫山遍野的彼岸花,紅得妖嬈熱烈,熱熱鬧鬧地開滿九月的梅山,不管有沒有人看,也不管有沒有葉子在襯托,它們遵循著自己的花期,兀自開得熱鬧。

再次聽到她這樣輕描淡寫地說起,寧辰風已經沒有了絲毫的怒氣,他隻是低下身來,一點點地接近這個女子,再近一點,然後他的唇再次覆蓋上她的,最後方可卿聽到他唇齒間流露出來的聲音:“你還是不說話好些。”

(本章完)